送吃食的宫人在布好菜后并没有立即告退,而是又从身后取出一只锦匣来奉上。
“摄政王特来将此物奉与娘娘。”
出于谨慎,柏姜连看也不看那盒子。
“什么东西。”
“摄政王特来将此物奉与娘娘。”
那宫人神色不动,木偶般只重复着说过的话,大有柏姜不看她就跪在这里不走的意思。
想着晚上卢家会不会有消息,外人在此诸多不便,柏姜只好拿过那盒子,盒子轻飘飘的,打开后就只有一只用久了的荷包。
柏姜心头的不解在看清楚那一刻便消失殆尽——除了阿充,再没哪个女官肯用纹样这么丑的荷包了。
那是她刚学时绣了送给阿充的。
褚绍去见了阿充,他究竟对阿充做了什么能拿到这只荷包?!
威胁?用刑?
那可是个还没有十七岁的女孩儿!
无所不用其极——这便是他的手段!
柏姜觉得一阵晕眩,失手打翻了眼前的杯盏,残破的瓷片刺痛了她的手指,强行将她的神志唤回,她更激烈地掀翻了桌案,杯盘碗盏滚落一地。
她双手撑住膝头,沉声吩咐:“收拾好,再与哀家送一份过来。顺便到云腾殿去知会摄政王一声,就说哀家有请。”
那几个宫人默默起身,消无声息地拾掇完一地狼籍,躬身退下。
暮色褪尽,弦月初升,眼前的青石板地上撒下一片银霜。
柏姜就坐在宫苑当中的地方,直直看向紧闭的大门方向。
大门“吱呀”一声,闪出一条细缝,还是那批宫人,低着头捧着食盒流水一般鱼贯而入,在她眼前齐齐行了礼,又迈着近乎无声的碎步子飘进了大殿中。
柏姜眼前又空了,大门投下的那片暗影里始终没有其他人踏足。
他不来,是想吊着自己么?
那些宫人很快布置好了新的一桌饭菜,为首的又回到柏姜眼前福一福身:
“王爷说了,先帝刚驾崩,忙得很,今晚抽不出空来看娘娘了。想着娘娘独身在长乐宫走不开,娘娘挂念的人,王爷便替娘娘一一照拂过。今日抽空去看了陈充姑娘,明日有空了,便去看看陈大人,后日便去慈安寺拜会保太皇太后,信物随每日餐食一道送来。”
闻言,柏姜握紧了手中那只荷包。
夜深,偌大的宫殿里寂寥无人,柏姜游荡其间,仿佛一只孤魂野鬼。
她刻意在后头的小厨房附近转悠了许久,柏姜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处看,漆黑的矮屋后头久久没有声响,直到眼睛好酸好酸了,才抬头往天上看,好险没有落下泪来。
柏姜进宫后小心谨慎奔波忙碌了这些年,再过十几日,便是她的生辰,她要廿三岁了。
她五岁离家,父母的音容笑貌皆已记不清楚,被驱使着往北赶了整一年的路,她那么小,发高烧时所有俘虏都以为她会死,后来是个奶奶,从野地里拔了草药嚼碎了喂她吃下去才保住一条命。
柏姜醒来后说,来日到了铜城,把奶奶当做亲祖母一般孝敬,然而还没到铜城,奶奶就死在了大雪纷飞的深冬里。
后头在驯兽司做最下等的女奴,日子很苦,却很快活。她驯狼驯马都训得好,在一众小女奴里当头头,偶尔为人出头冲撞了贵人,驯兽司的大人便会叫几个哥哥把她拉下去打板子,他们虚张声势,夸张地对她做口型:“叫——叫出来!”
她便嚎得呼天喊地。
后来来了一批马,说是一匹便价值百金,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,大人背着手沉思了很久,叫柏姜不要训了,换哥哥们来。柏姜站在一边噘着嘴不服气,等到几日后,那马便都害疫病死了。
大人和几个哥哥带着镣铐从驯兽司大门出去,任凭柏姜呼天喊地,都再也没有回来。
她那时幼小无力,护不住任何一个想要护住的人。
后来便遇到了姑母。
她却不敢再靠近,小刺猬似的卷起身子,把尖刺对准每一个人,包括小小的阿充、沉默的陈午和温柔的白雁影。
最后是怎么好的呢?
好像是她怎安了高烧,一连三日昏迷不醒,迷迷糊糊间总有人往额上覆上一片舒适的凉意。醒来时她眼前看不清,只觉得眼前有个庞然大物,她受惊后猛地抽搐一下,将昏昏沉沉睡在一边的阿充掀翻在地,当时阿充还是和小六一般大的年纪,“呜”一声哭出来,白雁影闻声进来时,看到的便是两个小女娃抽抽搭搭搂抱在一起的样子了。
她终于确信,她有家了,她只要这个家就好,幸而她也终于长大,有能力护住家里每一个人。
她腆着脸去靠近褚绍、苦练手铸金人坐上后位,在深宫中隐忍小心以待反击……一晃已经过了将近十一年,她却突然生出深深的恐惧与沮丧——她真的有能力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