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寒梅傲雪图,枝干苍劲,梅花清冷,意境十足。采桑姑娘配色雅致,针法更是细腻,这雪仿佛真落在绢上,带着寒意呢。”
他眼光毒辣,又口齿伶俐,夸得让人无法反驳。采桑听了这些,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低头抿唇笑道:“公子……谬赞了。”
申时已至,此刻市声沸晚天。时时可见门前走过的货郎挑担,竹筐叠炊烟。路上风尘扑旧衫,行人步履纷繁。车马隙间过,铃铎摇斜阳。
也见竹帚扫阶,拾得三寸光。只是在这片烟火气的安宁之中,响在铺前的,不止碎银叮当。
“陆掌柜,”一位妇人刚跨过门槛,目光就扫过货架,语气带着不满,“上次我订了那幅瑶台仙鹤图的屏风,颜色总觉得不如我意,那鹤顶的朱红,不够正,还透着股匠气。”
陆眠兰闻言连忙走上前去,一边听她抱怨,一边耐心解释起来:“夫人,这幅图用的彩线都是最好的,您若是不满意,可以亲自挑色来,我好拆去重做一幅给您。”
但那妇人显然不愿多听,执意认为是她绣艺不佳,言语间已有退订之意。
采薇和采桑在一旁急得不行,眼圈都泛起微红。这单生意不小,若是退了,就算损失对她们而言算不得什么,但总归会影响到店铺声誉。
就在陆眠兰也有些束手无策之际,莫长歌忽然轻笑一声,摇着扇子走上前去。
“这位夫人,请恕在下冒昧。”他对着妇人微微一揖,姿态优雅,“夫人觉得这朱红匠气,可是因为它过于鲜艳夺目,少了仙鹤应有的清灵之气?”
妇人被他问得一怔,下意识点头:“正是!仙家之物,岂能如此艳俗?”
莫长歌不慌不忙,指向绣屏上仙鹤周围的祥云:“夫人请看,这云纹用的是雨过天青色丝线,层层晕染,清透飘逸。若鹤顶之红过于沉郁,则压不住这云气;过于轻浮,又显不出仙鹤之尊。
“选用此色,正是取其‘亮而不艳,华而不俗’之意,与天青祥云相辅相成,方能显出瑶台之缥缈,仙鹤之超然啊。”
他顿了顿,又微笑道:“况且,此色并非一成不变。若置于光线明亮处,它便显得精神奕奕;若在幽静之处,则内蕴宝光,沉稳大气。
“想必夫人府上厅堂开阔,光照充足,此屏风置于其中,定能增色不少,彰显夫人不凡的品味。”
他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,恭维了客人的眼光和家境还不够,将那幅绣品也吹得更上一层楼。
那妇人听他这么说了许久,脸上的不满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说服、甚至是被取悦的神情。
“听你这么一说……倒也有几分道理。”妇人重新审视那绣屏,眼神已然不同,摆了摆手道:“罢了,许是我之前看岔了。这屏风,我还是要了。”
陆眠兰和采薇采桑都松了口气。
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妇人,采薇忍不住看向莫长歌,眼神里的嫌弃少了许多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好奇。
她小声对采桑嘀咕:“没想到,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莫公子,还挺厉害的……”
莫长歌耳尖,听到了这话,立刻凑过来,笑眯眯地问:“采薇姑娘,这是在夸我吗?”
采薇脸一红,扭过头去:“谁、谁夸你了!不过是,不过是……”她想了半天,也没想出个说辞来,只得作出凶巴巴的模样瞪了他一眼:“哼,你别太得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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抬眼见近前街市灯浅,倚风遥望,天色霞燃,云影跌碎瓦檐。正逢日头偏西时,铺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,夹杂着惊恐的哭喊和路人纷杂的议论声。
“怎么了?”陆眠兰被吵得忍不住皱眉,只得放下手中的活计,走到门边向外望去。
她这一看,便瞧见不远处通往城南河边的小道上,围了不少人,指指点点,面色惊惶。一个浑身湿透、像是更夫打扮的男子正气喘吁吁地对着人群比划着什么,脸上满是后怕。
莫长歌神色一凝,也是眉头越皱越深,对陆眠兰道:“我出去看看。”说罢,也不等陆眠兰回应,便快步走了出去。
他挤进人群,找到那个惊魂未定的更夫,递过去一小块碎银,低声询问道:“这位大哥,出什么事了?”
那更夫接过银子,喘着粗气,心有余悸地道:“死了……河里淹死了一个孩子!就在前面那段河道里……我、我方才路过时发现的,脸都泡得……泡得看不清了,看身量像个半大的小子,穿着粗布衣裳……吓死人了!”
莫长歌不知为何,只觉心猛地一沉。他立刻追问道:“可知是哪家的孩子?有什么特征吗?”
更夫摇了摇头:“不知道啊……脸都那样了,谁认得出来。官府的人刚来,把尸首领走了……唉,造孽啊……”
莫长歌谢过更夫,面色凝重地回到棠梨铺。
采薇见他回来,第一个开口问道:“怎么了怎么了?”
陆眠兰却仿佛是料到了什么,一直都没有开口。莫长歌也只是看着她。外喧嚣声越来越大,只是两人对视片刻,浑然不觉。
这阵沉默,最终被采桑的不安打破。只听她也忍不住问道:“莫公子,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莫长歌垂下眸子,陆眠兰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。
莫长歌没有再看着她们,只轻轻点了点头。他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:
“城南的河里……发现了一具溺死的尸体。据说是个小少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