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过了一会儿,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,不同于母亲的轻柔,带着端庄的威严。
爱丽丝身体一僵,没有回应。
门外沉默了片刻,莫雷尔伯爵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,比早餐时少了几分客套,多了几分属于父亲的、命令的口吻:“爱丽丝,我知道你没睡。”
爱丽丝依旧一动不动。
伯爵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应,继续沉声说道:“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待在庄园里,哪里也不准去。我会挑几个机灵乖巧的同龄女仆来陪你,或者,让你母亲下帖子,请几位家世相当、品行端庄的小姐过来小住。你需要的是真正适合你的朋友,而不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明显的贬斥,“而不是那些不知底细、别有用心的狐朋狗友。她们接近你,不过是看中了莫雷尔家的钱财和地位罢了。”
“狐朋狗友?”爱丽丝猛地从床上坐起,声音因为愤怒和伤心而微微颤抖,她重复着这个词,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
她赤着脚跳下床,几步冲到门后,隔着门板,对着外面喊道:“那父亲告诉我!什么样才是真正的朋友?!”
她的声音拔高,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控诉:“是那些表面上恭维我、背地里却嘲笑我‘天真无知’的贵族小姐吗?是那些眼睛只盯着我的嫁妆和莫雷尔家联姻价值的贵族公子吗?!”
她的拳头紧紧握起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,“就连庄园里的女仆,她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怜悯!她们觉得我可怜!父亲,您知道吗?我明明什么都有,华丽的衣服,精美的食物,偌大的庄园……可我偏偏没有我自己!我不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,说的每一句话,到底是为了莫雷尔家族的荣耀,还是为了维护你们那高高在上的脸面和掌控欲?!”
泪水汹涌而出,她用力拍打着门板,发出沉闷的响声,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窒闷都宣泄出来:“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件商品!一件被锁在精美盒子里的收藏品!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展示一下,满足你们‘拥有完美女儿’的虚荣心,不需要的时候就被扔回这个华丽的笼子里积灰!父亲!您告诉我!到底什么才是幸福?怎样才算开心?按照您规划好的每一步,嫁给一个您认为‘合适’的人,过着和母亲一样、和所有贵族夫人一样的生活,那样就是您希望我拥有的、所谓正确的人生吗?!”
门外的莫雷尔伯爵沉默了。
厚重的橡木门板隔绝了父女二人的身影,却隔绝不了女儿那字字泣血、带着绝望锋芒的质问。
那一声声控诉,像冰冷的锥子,刺破了他长久以来固有的认知和权威。
记忆中那个会扑进他怀里撒娇、会因为得到一件新裙子而欢呼雀跃、眼神清澈明亮如同晴空的小女孩……在那些被他忽略、被他以“为你好”为名轻易否决的日子里……似乎……真的早已悄然长大,并且,带着满身的伤痕,对他关上了心门。
门外,久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,只剩下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夜幕低垂,繁星点点,为莫雷尔庄园披上了一层清冷的银纱。
主宅最高的塔楼顶端,夜风带着凉意,吹拂起爱丽丝米白色的长发。
她环抱着双膝,坐在冰凉的石头边缘,将下巴搁在膝盖上,失神地望着脚下那片属于她的、灯火璀璨却又令人窒息的“家园”,以及更远方、隐没在黑暗与零星灯火中的吕米埃阿克城。
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,很轻,带着犹豫。
爱丽丝没有回头,只是兔耳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。
克拉拉走到她身边,学着她的样子坐下,双腿悬在塔楼外,深棕色的狐尾在夜风中轻轻摆动。两人沉默了片刻,只有风声在耳边低语。
“爱丽丝,”最终还是克拉拉先开了口,声音有些干涩,“我们……明天一早,就要走了。”
爱丽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她缓缓转过头,湛蓝的眼眸在月光下泛着水光,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脆弱:“连你们……也要离开我吗?”她的声音很轻,仿佛怕惊碎了什么。
“不是离开你!”克拉拉急忙解释,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,“我们只是……只是去城里的启明星商会。伊莉莎修女答应了要去那里帮忙,艾米莉亚也在那里……索菲姐姐和我,也跟着一起去。我们还在城里,还能……见面的。”她的声音越说越低,最后那句“还能见面”带着明显的不确定,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。
爱丽丝静静地听着,没有像往常一样激动地反驳或挽留。
她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城市,沉默了很久很久。
晚风吹动她额前的发丝,也吹干了眼角险些溢出的湿意。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最终,她只是轻轻地说,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,“早点回去休息吧,克拉拉。明天还要赶路。”她甚至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、试图让对方安心的弧度,“别担心我,我能接受的。”
克拉拉看着爱丽丝故作坚强的侧脸,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兔耳,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闷得发慌。
她张了张嘴,还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她最终只是“嗯”了一声,站起身,一步三回头地、慢慢地离开了塔楼顶。
当克拉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盘旋而下的楼梯间,塔楼上重新只剩下爱丽丝一个人时,她一直强撑着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。
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,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,滴在冰冷的石面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