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侯尚似笑非笑,眼光在丁、杨二人之间流转。忽而负手,摩挲着指尖。另一只手,轻轻推开了丁斐。
“伯父似乎误会了什么,小侄并无私话要传达给丞相。今日只与杨督军相约,交谈粮草事宜。哦对了,弘农新征了不少牛羊马,驱赶至潼关,这几日,不少宿卫争抢着想换坐骑。烦请丁伯父走一趟,若遇着犯事的,还须管教一二。”
夏侯尚说着,便邀着杨沛去往别帐。
丁斐迷惑不解之际,崔缨却在他身后拜道:
“丁伯父,有礼了——”
丁斐回神,负手打量着她,皮笑肉不笑道:
“女公子,清河公女侄,前年在谯县时,老夫见过你。”
崔缨也学着夏侯尚打哈唱喏,摊掌作个手势:
“伯父身居要职,这军中谁人不知?但凡伯父之言,丞相多有听从。今日,实是我请伯父有事相商,念在家叔的面上,请伯父这边说话——”
丁斐这老爷子,虽不同于孔桂的顺媚语态,更有几分涵养,但都倚恃曹操宠幸,从不轻易把曹氏夏侯氏公子放在眼里,更何况是崔缨这样的外姓养女。
“女公子口气不小啊,何事如此神秘,也能唤使老夫了?”
崔缨汗颜,但还是再次拜揖。
丁斐想起崔琰典选官吏,也不敢说过多不满之语。便甩了袖子,只朝着圈养牛羊的后营去。崔缨快步跟上,一路小跑,一路攀谈。
二人来到圈篱边,只见一群群牛羊马,黑白相间,被养得膘肥体壮,从夕阳下的草场外,陆续进寨,军吏呵斥驱逐声不绝。
“丁伯父,从前那桩鬻官案,全由毛玠查办,与我叔父无关啊。我自知伯父清白,伯父怎可因我叔父与毛玠同在东曹,便对我有偏见呢?再者,当年丞相并未治罪伯父啊。”
“呵呵,令叔是清廉诤臣,老夫是贪贿小人。老夫与尔等崔家人,有何话可言?”
“哎呀,丁伯父!丁校尉啊!瞧您这话说的。”崔缨满脸堆笑,“我与夏侯小将军,都是跟伯父一般通透的,实与东曹不同流。”
丁斐捋须笑问:“此话何意?”
崔缨转着眼珠子,觉得自己有十二分当奸佞的潜质。于是附在丁斐耳边,直接把曹丕找毛玠替夏侯尚调官,却被杜袭举报的事给抖了出来。
“那样的闭门羹,这朝中,可不止伯父您一人尝过滋味呢。西征汉中,咱可都是自家人,您说,倘有绝佳的立功机会,不得‘精诚合作’么?”
丁斐笑了:“我道呢,从前夏侯大将军帐下威风凛凛的军司马,今年如何作了运粮的闲职,替曹子廉效命,还经管牛马这等琐事。看来这位军国才俊,到底还是有升禄之事求于老夫啊。”
崔缨低下头,并不做声。
杜袭是颍川名士,曾被钟繇表为议郎参军事,后经荀彧推荐,被任为丞相军祭酒,与崔琰交情甚好,说是门生也不为过。夏侯尚被举报一事,未尝不是崔琰有心匡正曹丕的世子僚属,默许杜袭去曹操那里弹劾。而夏侯尚从始至终也是淡然接受。
“丁伯父又说错了,今日确实是我欲与伯父交谈,并不干他的事。”
丁斐嘴角轻扬,眉目间,多少沾点他挚友曹操的气质。
“女公子在中郎将府,周转得不错,确有几分本事,竟能与儿郎般从征,参预政务了。只是这‘精诚’二字,老夫着实不解。”
崔缨指着圈栏里成群的牛羊说道:
“秋季多雨雾,林木潮湿,若制成舟楫,浮力减弱。伯父请看,这些弘农供奉的军资,都是当地牧民以夏秋丰草饲养的,若在供粮屠宰时,留下革囊,或能制成皮筏,以供北渡黄河之用,决然要比寻常木筏要好用得多……”
话未说完,丁斐已经震惊了。
“女公子知晓丞相偷渡之谋?”
“伯父且听我说完,这皮筏兴造之计,非献给叔父您才能奏效。”
“此话又怎讲?”
“牛羊马数千,羊皮载重不及牛皮。但若要在军中大规模宰杀耕牛,夏侯小将军并无此力,还须经由丁校尉,得丞相授意。”
丁斐渐露得意之色,抚须沉吟片刻,故作声腔道:
“皮筏之计甚好,想必是夏侯公子所谋了,如此说来,若渡河后论及功赏,老夫却要与你二人同分此功了。”
崔缨笑道:“非也,此计只是我拙见,只告知伯父一人。事若成,或可用于危急,我与伯父对半分功。”
丁斐笑眯眯地看着她:“那么,女公子从老夫这,还欲图何求呢?”
“伯父真是聪明人,说话当真痛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