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着,掠过昏暗的角落,掠过油腻的桌面,掠过那些麻木的脸孔。
那眼神深处,藏着一丝褪不去的、属于军人的锐利和警惕,尽管已被酒气和绝望磨蚀了大半。
突然,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楼上。
定格在那个安静坐着的玄衣青年身上。
更确切地说,是定格在那双在昏暗光线下,依旧流转着幽深光泽的琥珀色眸子上。
王老三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,几乎是僵直在原地。
脸上的醉意如同潮水般褪去,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他张大了嘴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,眼睛瞪得如同铜铃,死死地盯着云初见。
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、难以置信,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、死灰复燃般的希望。
仿佛在无边黑暗中,骤然看到了指引方向的灯塔。
噗通。
一声沉闷的巨响,带着军人跪拜的沉重与决绝。
王老三竟双腿一软,以标准的军中单膝跪地姿势,朝着云初见的方向,重重地跪了下去。
膝盖砸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上身挺得笔直,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军姿,头颅却深深低下,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地面。
“陛……陛下!”他嘶声喊了出来,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,带着破音,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源自军旅生涯的洪亮与穿透力。
“是陛下,陛下来了!陛下来给我们讨公道了!!”
他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云初见,声音因激动而哽咽,却字字清晰,如同当年在军营中复述军令。
“三年前!北疆校场大阅!末将……末将王猛!时任镇北将军骁骑营第七队队正!”
“陛下……陛下您束发策马,亲临校场,末将就在第三列!”
“离御驾……不足五十步!末将看得真真切切!”
“就是这双眼睛!琥珀琉璃眼!光照三军!震慑蛮荒!末将……末将死也认得!!”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喧闹的大堂瞬间死寂!
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,愕然地看向二楼。
跑堂的小二端着盘子僵在原地,喝酒的汉子们举杯的手停在半空,连角落里打盹的乞丐都睁开了浑浊的眼睛。
王老三这番掷地有声、带着军旅烙印的自报家门和指认,远比单纯的嘶喊更具冲击力。
短暂的死寂后,王老三旁边那几个狐朋狗友最先反应过来。
“噗嗤!”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,走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却身姿笔挺的王老三身边,用脚踢了踢他,戏谑道:“王老三!你真喝傻了吧?真把梦当真的了?”
“还骁骑营队正?还五十步看龙颜?你咋不说陛下请你喝过酒呢?”
另一个瘦高个也凑过来,嗤笑道:“就是!还讨公道?陛下要是真来了,那也是先摘了那帮狗官的脑袋!”
“除也除不到咱们这些烂泥身上!你一个被革了军籍的破落户,还做青天白日梦呢?”
“哈哈哈!说得对!皇帝老儿在京城吃香喝辣,管咱们死活?”
“王老三,赶紧起来!别在这丢人现眼!你那点军功早喂狗了!”
哄笑声、嘲讽声在大堂里响起。
虽然王老三的军人姿态和具体指认让他们有些动摇,但根深蒂固的绝望和麻木让他们本能地拒绝相信这荒诞的希望。
皇帝?
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江南道最肮脏破败的酒楼里?
秦卿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他没想到这王老三竟是退伍军人。
更没想到他曾在如此近的距离见过云初见,这认出的风险陡增。
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,肋下的伤处传来一阵刺痛,飞快的回到客房内抱住初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