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沉璧诞育皇子的余波,在这暮春时节里,涟漪也渐次平复。
暮春初夏正是御花园内最生机盎然的时候,园中百花烂漫,姹紫嫣红,尤以凉亭四周那一片姚黄魏紫的牡丹最为惹眼,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日光下舒展,雍容华贵,国色天香。
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,洒下斑驳的光影,暖风拂过,带来泥土与百花的混合香气,沁人心脾。
皇后盛望舒于这繁花簇拥的凉亭中设了赏花宴,我和众妃嫔依序而坐,言笑晏晏,乍一看去,倒真是一派升平祥和的景象。
我挨着兰殊,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目光悄悄掠过众人。
金沉璧晋封嘉嫔后,许是终于摆脱了昭阳宫的压抑,又有了皇子傍身,气色明显好了许多,虽依旧安静地坐在稍远些的位置,眉宇间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惊惶,多了些许从容。
慕容舜华依旧是一身灼目的绯红,眉眼间骄矜不改,独自饮着酒,偶尔与身旁的宫女低语两句,目光扫过金沉璧时,虽仍带着惯有的不满,却不见了之前那般欲除之而后快的戾气。
看来,我先前那番将心比心的劝说,并非全无效果。
然而我心知肚明,这毓金宫里哪有一日真正的和平呢?
我目光扫过皇后下首不远处那个明媚得不输慕容舜华的身影——叶云歌。
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,衣裙色彩烂漫,比得上天际最艳丽的云霞,衬得她容颜愈发娇艳。只是,那眼角眉梢流转的,除了一贯的傲气,还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冷意。
我心里清楚,她已知晓是我从中斡旋,让她借金沉璧之事扳倒慕容舜华的计划落空,怕是对我也有所不满了。
酒过三巡,气氛渐渐酣畅。
许是眼前景致太美,又许是近日风波暂息,心情难得松快,一向寡言少语的兰殊,竟在众人闲聊的间隙,微微朝我倾身,笑盈盈地轻声吟诵道:
“秾芳依翠萼,焕烂一庭中。千载非所知,聊从旦夕风。”
诗句很有她一贯的风格,清新流丽而恰如其分,末句那“千载非所知,聊从旦夕风”,更是带着她一贯的淡淡感喟与超然,可谓意境悠远。
诗音落下,亭内静了一瞬,随即在四周嫔妃中响起一片恰到好处的赞誉之声。
兰殊微微垂首,清冷的眉眼间难得地染上了一丝赧然,一如冰雪初融,露出底下一点温软的底色。
我端坐席间,唇边噙着真诚的笑意,正欲开口附和几句,为这风雅时刻再添一分诗意。
却不料,一个刻薄而清晰的声音,慢悠悠地响了起来。
“呵。”
我抬眼望去,是叶云歌。
她并未抬头看兰殊,而是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抚弄着腕间那碧莹莹的翡翠镯子,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,“‘千载非所知,聊从旦夕风’……纯嫔此诗,意境嘛,倒也算得闲适。”
她微微拖长了语调,终于抬起那双犀利的眼眸,先是轻飘飘地扫过脸色微变的兰殊,最终,似有若无地落在了我的方向。
“只是——”
她话音一转,语气中的奚落更甚,“在这百花竞放、天地雍容之时,满目皆是煌煌气象,独独偏爱这转瞬即逝的‘旦夕之风’,未免显得格局小了些。”
叶云歌顿了顿,“就像这御花园中,牡丹为尊,国色天香,方是台阁气象;而那些随处可见的草叶闲花,纵有几分清新,终究是登不得大雅之堂,难窥千载兴替之万一。纯嫔姐姐,你说,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
她的话,字面上是评诗,却句句夹枪带棒,恶毒地将兰殊的诗作与人格贬低为不上台面的“草叶闲花”,再往细了想,怕是也影射兰殊商贾出身,境界低微,不配与她这种世家贵女并列。
好生恶毒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