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,忽有清风穿堂而过,晃动墙上以绳结的“善”字,发出窸窣的声响。风无碍与叶观夏凝神静听,眼前仿佛出现了,马背上危在旦夕的婴儿。
“彼时恰逢荃婵新寡,万念俱灰回到村里,我便将你交给她抚养,她每日抱着你,一家一家去讨奶水,才将你慢慢养大。”叶荃德说到这里,颇有些感触地望向窗外,万里云天,雄鹰展翅,“因你那时生机渺茫,反而躲过了奴籍……或许,这就是你的命数吧。”
“我既没有奴籍,为何还要赶我走?”风无碍不解。
“但你姓风,”叶荃德恻隐道,“风之一姓,早就被写进六疆公约,是雷打不动的寿比族丹奴。若是族长不知情,我尚可推脱一二,称你去了朔阳派便一去不无。但若被族长知晓,只要他想,便可以动用任何力量,光明正大地取走你的金丹。我知修行不易,你还是快走罢,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!”
“世上竟有,如此丧心病狂的公约!”
风无碍怒骂着,忍着痛,一瘸一拐地离开献羊村。
“别了,阿姆。”
“别了,荃德叔。”
“别了,献羊村的所有人。”
风无碍回首,沉默地再看一眼,这嵌在山沟里的小村庄,义无反顾地离开。
难怪从前总觉得,他们的眼里,透着若有若无的悲悯;难怪从前总觉得,自己备受大娘们的喜爱,原来是因为,小时候喝过她们的乳汁啊!
日轮西斜,千山入晦。
风无碍像只无家可归的候鸟,一路向西。
伤口裂开,便取些野草包扎;新血洇出,便嚼碎止血丸敷上。个中苦楚,皆抵不上她结金丹之时,所承受的万分之一。
“等回到朔阳派就好了。”星夜下,她暗自勉励。
遇到走兽,便上树躲避;遇到飞禽,便以符驱赶。个中艰辛,皆不及她修行上,所遭遇的万分之一。
“等回到朔阳派就好了。”暴雨里,她暗自期盼。
如此这般,白日赶路,夜间修行。终于,断骨重接,皮肉再生,又是能蹦能跳,来去自如的风无碍。
她御着剑,背着朝霞,日以继夜向朔阳派飞去。
越过了小重山,又过了大重山,眼见马上就入山门了。
忽然,对面匆匆袭来四名执事弟子,打了风无碍个措手不及,三两下便将她控制了起来。
“师兄、师姐,这是何意?”风无碍不解。
“抱歉,师妹。”这四人皆是渡陈部的执事弟子,两男两女,他们解释道,“我等奉渡陈长老之命,将你捉拿至瀚海城,听候蓬厘族长发落。”
“什么?!”风无碍瞬间狰狞,心直往下沉,“莫非,你们也要遵循,那惨无人道的公约?”
不是说,回到朔阳派,就安全了么?
她不解。
“我等也无法抗命,谁叫你姓风呢?”四人沉重叹气。显然,他们谁也不愿,做这出卖同门的龌龊之辈。
“姓风,就该被出卖么?姓风,就该被牺牲了?!”风无碍悲从中来,“你可知,要打坐多少个日夜,才算一个小周天?你可知,要炼成一股纯灵炁体,须在体内运转多少遍,才算一个大周天?你又可知,我为结成这么一颗小小的金丹,挨了多少倍的天雷?!”
风无碍越说越激动,好似经受了莫大的委屈:“你又尚可知,我为了保住这颗金丹,背负了怎样的离别?!然后,你们就用一句,轻轻巧巧的宿命,来揭过我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坚持,所有的痛苦!这公平么?!”
四位执事弟子垂首,良久,才一字一顿道:“你的心情,我们理解,只是,这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。恐怕你还不知道吧?你的奴籍,是你们四姓的先祖,自己主动提出,并与六疆缔结公约的。”
身为齐人的执事弟子,仿佛也因此事蒙受了奇耻大辱,他言语间,颇为不屑,满目鄙夷。
“千年前,风雨雷电四姓,挑起六疆大战,生灵涂炭,十不存一。虽有玄雍神君临危受命,平定了六疆,但六族对四姓的仇怨仍在,积恨难消,各族趁着四姓败弱之时,群起围攻,誓要斩草除根,清理余孽。六族势众,四姓人少,擒得男女老少,共计一千三百一十二人,均押赴刑场,以平众怒,以祭先灵。”
这个说法太过骇人听闻,风无碍身心如遭雷击。
“就在四姓濒临灭绝之时,刑场上有一贪生怕死之辈,向六族献出奸谀之计——请以风雨雷电四姓之天赋,来补六族缺失之灵脉。众所周知,除了齐人,其余寿比人、尺朱人、少禺人、天目人、渊人与及翼人,天生无灵脉,于修行一途宛如天残。得此建言,六族欣然接受,从此,你风姓一脉,便世代沦为寿比族之丹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