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怔然。
她望着满堂身影,声音清澈如泉:“我们可以关门,但不能沉默。他们能烧掉纸灯,却烧不尽思念;能禁了符咒,却禁不了讲述。从今往后,记得馆不在屋檐之下,而在每一句说出的话里,每一段录下的声音中,每一次孩子问‘妈妈,世界是什么颜色’的答案里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周小满、陆爷爷、陈阿婆、盲眼少年,以及屏幕那头无数双注视的眼睛。
“明日起,我们将‘记得’拆解成千千万万粒种子,藏进童谣、农谚、茶馆闲谈、市集叫卖。你们每个人,带一份‘记忆包’离开??里面有声符、有手记、有教法。十年不行,就百年;一人不说,就万人传。我不求天下皆知记得馆,只愿有人痛时,仍有人肯说:‘我懂。’”
全场肃立,无人言语,唯有铜铃随风轻响,似在应和。
第二日清晨,记得馆外排起了长队。不只是访客,还有镇上卖豆腐的老李、教蒙学的赵先生、采药的山民、摆渡的艄公……他们自发前来,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“记忆火种”。
老李拿走一段录有孙儿笑声的竹管,说要挂在豆腐摊头上,“让买豆花的人也听听孩子的声音”;赵先生带走一本《童声忆语集》,准备编入乡学课本;就连一向冷脸的捕头也默默接过一枚音符牌,低声道:“我娘走前最爱听我拉二胡……我想让她知道,我没忘。”
正午时分,一辆黑漆官轿缓缓驶入山道。轿帘掀开,走出一名身着玄纹官服的中年男子,面容冷峻,腰佩礼部铜令。身后跟着两名执笔吏员,手持册簿,俨然准备抄家问罪。
他踏入记得馆大门,环视四周??却不见一人哭泣跪迎,也不见半幅挽联。只见庭院整洁,桃树葱茏,灶房飘出饺子香气,孩子们在廊下吹泡泡,笑声盈耳。
“你们可知罪?”钦差冷声开口。
小禾迎上前,拱手行礼:“不知何罪之有?”
“私聚民众,妄称通忆;伪造符?,蛊惑人心;更甚者,毁圣镜、逆轮回,致阴阳失序!此等行径,按《礼律?禁巫篇》当诛首恶,焚其巢穴!”
小禾不慌不忙,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上:“这是我馆近三年接待访客名录,请大人过目。三百六十七人,皆自愿而来,自愿离去。无一人被迫行礼,无一人缴纳分文。我们不设神位,不收香火,只提供纸笔、陶罐、灯笼与倾听。”
钦差翻了几页,眉头微皱。
她又取出一叠录音玉简:“这是‘声忆库’部分存档,皆为亲属生前日常之声。可当场播放,请大人亲听。”
未等回应,她已轻触机关。一段稚嫩童音流淌而出:“爸爸,今天老师夸我写字好看!你什么时候回家呀?”紧接着是老人咳嗽后慢悠悠的方言:“闺女啊,今年辣椒收成好,给你腌两坛带城里去。”
钦差面色微动,终是挥袖关掉。
“情感动人,不代表合法。”他冷冷道,“尔等擅自重构亡者记忆,已涉‘伪境造梦’之罪。更有甚者,传播‘人人皆可为忆’之谬论,动摇国本,淆乱民心!今日我奉旨查封此地,即刻遣散人员,销毁器具!”
话音未落,陆爷爷突然拄杖上前,将一口旱烟灰磕在青砖地上。
“老夫活了八十二年,见过三朝天子,七次改元。哪朝哪代,不让百姓说话了?不让哭一声爹妈了?你们礼部管天管地,还能管人心怎么跳?”
钦差怒目:“你是什么人?敢如此放肆!”
“我是个死了老婆、儿子、孙子的老东西。”陆爷爷声音沙哑却有力,“但我还记得她们晒豆角的样子,记得孙子摔跤后咧嘴笑的模样。这些记忆,是你朝廷给的吗?是你们批准才能有的吗?”
四周围观村民渐多,纷纷附和。
“我家媳妇产后走了,夜里总梦见她喂奶……现在能对着灯说了,心里舒服多了!”
“我爹打仗死在外头,连坟都没有。可我在回声夜喊了他的名字,全村人都听见了??这就够了!”
“你们要关的是馆,可关得住我们心里的话吗?”
钦差脸色铁青,正欲下令强执,忽听得空中一声清鸣。
抬头望去,只见漫天银蝶自山谷飞来,翩跹盘旋,竟组成一行巨大光影文字,悬浮于记得馆上空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