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可怕的是,有人发现??某些百姓竟主动上交祖传文书,声称“那些旧事太过痛苦,不如忘了好”。
阿砾终于起身。
他走进密室,取出那面小鼓,却发现鼓面符文正在褪色。他心头一紧,回头看向哑女??言知。
“他们在用‘温柔的遗忘’取代暴力的封禁。”她说,“这一次,不是强迫你不记得,而是让你‘自愿’放下。人心脆弱,久痛之后,往往会选择轻松的谎言。”
阿砾闭眼,脑海中浮现母亲临终前的眼神。她没说“别报仇”,也没说“要坚强”,只说:“听下去。”
不是听别人说,而是听自己心里的声音。
他睁开眼,问:“有没有一种声音,连‘自愿遗忘’都无法抹去?”
言知沉默片刻,指向井底深处:“有。那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,是人脱离母体时对世界的初次抗议。它不含语言,却承载最原始的真实??我活着,我感受,我不接受虚假。”
她缓缓道:“你要做的,不是再敲一次鼓,而是让所有人重新听见自己的哭声。”
阿砾怔住。
随即明白。
他走出密室,来到回音树下,盘膝而坐。他不再试图施法,不再调动九器之力,而是放空识海,任记忆如水流淌:
他想起十岁那年,说书人讲完《未亡录》第一章后,问他:“阿砾,你说,人为什么怕真相?”
他当时答:“因为它会让人难过。”
说书人摇头:“不对。真相让人难过,是因为我们早已知道它存在,却假装看不见。真正的恐惧,是发现自己一直在骗自己。”
他又想起途经东山时,遇见一位守墓老人。那人一生替无名烈士扫墓,从不说他们的名字,只在每个清明吹一支笛子。阿砾问他为何不立碑,老人说:“名字会被铲掉,石头会被推倒,但笛声……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听,就能活下去。”
还有那位东海渔妇,在丈夫死后连续七夜站在礁石上唱歌。阿砾问她唱给谁听,她说:“给我还没出生的孩子。我要让他在肚子里就记住,这个世界上,有人为真实死过。”
泪水无声滑落。
他的心开始跳得极慢,极重,像一面被岁月磨薄的鼓。
然后,他张开嘴。
没有呐喊,没有咒语,没有符文。
只是轻轻哼出一段旋律??
咚??咚咚??咚??
三短一长。
不是用喉咙,而是用心跳驱动声带,用血液推动气息,用一生所见所痛所信,凝成这一串音符。
起初微弱,几不可闻。
可当它触及回音树的根系,整座南陵忽然静了下来。
鸟停鸣,风止步,连阳光都仿佛凝滞。
下一瞬,井水喷涌而起,化作一道水幕,上面浮现出万千面孔??有他认识的,有他听过的,有他从未见过却感到熟悉的。他们全都张着嘴,却没有声音,直到阿砾的旋律流入水中,他们才一个个开始“唱”:
一个农夫哼着犁田时父亲教的调子,那是关于饥荒年的秘密;
一个绣娘指尖不停,口中轻吟的却是刑场哀歌的变奏;
一个瞎子算命先生摇着铜铃,铃声里藏着三十六村的地名录;
就连刚学会说话的婴孩,也在摇篮里咿呀重复着某个奇怪的节奏??三短一长。
这声音不靠耳朵接收,而是在胸腔里自然共振。
它唤醒的不是记忆,而是**本能**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