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归墟馆的檐角挂了一串风铃,不是命铃,是林疏前日从集市上买来的铜铃,本为驱鸟,此刻却在无风之时轻轻一颤,发出极细的一声“叮”。
陈知远睁开了眼。
他坐在灯塔下,背靠石阶,手中握着半卷残破的符纸??那是当日以血画阵后留下的余烬,如今边缘焦黑,纹路却隐隐泛金。他低头看着,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尚未写完的咒文:**“心锚不灭,魂归有门。”**
这八个字,是归墟大阵的核心。
可还差最后一笔。
那一笔,需以执念为引,以悔恨为墨,以一个人甘愿永困轮回的誓愿落笔??才能真正封住地府裂隙,镇压自昆仑逃逸而出的“共业之影”。
他闭了闭眼,听见体内某种东西在碎裂。不是骨头,不是经脉,而是更深处的东西??像是命运的锁链,在无声崩断。
林疏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,手里端着一碗药,黑褐色,冒着微不可察的白气。
“你又在强撑。”她说,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,“命铃吸收了三万六千个亡魂的告别之声,已超负荷运转。而你,用自身精魄做引,强行催动归墟大阵,五脏早已移位,气血逆行。再这样下去,你撑不过七日。”
陈知远笑了笑,接过药碗,一饮而尽。
苦味在舌尖炸开,像无数细针扎进神经。他咳了一声,唇角渗出血丝,却被他随手抹去。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里建归墟馆吗?”他望着远处的桃树,花瓣仍在落,一片接一片,铺满小池塘,那只纸船静静浮在中央,未曾沉没。
林疏摇头。
“因为这里曾是百年前的乱葬岗。”他说,“死过太多不该死的人。怨气积了百年,化作阴脉,直通地底黄泉。当年我路过此地,见鬼火连天,亡魂哭号,便埋下命铃匣,镇压七十年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了几分:“后来我才明白,那不是巧合。是我前世残留的气息,引来了这些游魂。他们认得我,哪怕我不记得自己是谁。”
林疏心头一震。
她忽然想起档案室里那份被烧毁一半的卷宗??编号0001,姓名栏空白,身份标注为:“**疑似前任阎王转世,记忆封印中。**”
“所以……你早就知道?”她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陈知远摇头,“我只是梦见一个穿红衣的女人,站在血海里对我笑。她叫我‘阿宁’,说‘你逃不掉的’。每次我靠近真相,梦就会变得更清晰一点。直到那天,你在录音里听到摩斯密码。”
他抬头看她:“你说‘阿宁在等你’。可她等的,从来不是重逢。是清算。”
林疏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:“那你打算怎么收场?若地府真已失衡,共业结界破裂,迟早会有大批恶魂涌入人间。到那时,不只是小镇,整个阳世都会沦为炼狱。”
“那就让它来。”陈知远站起身,走向灯塔,“我不怕它来,只怕它不来。”
他推开铁门,踏上螺旋阶梯,脚步缓慢却坚定。每一步落下,脚下石阶便浮现出一道金色符文,如莲绽开,随即湮灭。
林疏跟在他身后,声音微颤: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“迎战。”他说,“但不是以凡人之躯,也不是以唤名者之名。”
他停在塔顶,伸手握住悬于空中的命铃。
刹那间,天地寂静。
风止,云凝,连远处池塘的水波都静止不动。
命铃未响,可千万人的梦境同时震动。
老人梦见亡妻轻吻他的额头;女孩梦见男友笑着挥手离去;父亲抱着玩具熊,听见儿子说“爸爸,我去上学啦”;老兵在梦中列队敬礼,战友们一一走过,名字清晰如昨……
所有曾在此告别的灵魂,都在这一刻苏醒。
他们的声音汇成洪流,顺着命铃的共鸣,涌入陈知远体内。
他双膝跪地,脊背弓起,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经络,如同星河倒灌入体。他的瞳孔逐渐褪去黑白,化作一片澄澈金芒。
林疏惊退一步:“你……你要唤醒全部记忆?!可你的肉身承受不住!你会??”
“会死?”他回头一笑,嘴角溢血,“可阎王,本就不该活在人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