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微眯眼眸,越发觉得这个解释十分在理。
时隔二十三年,孟逢春终于回到卓尔沁草原。他站在二人曾经互相依偎看日落的丘陵上,远处落日染红了荒野。晚霞热烈如神剑山的业火,新生的黄心雏菊爬满山坡。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,仿佛施颂真还在他身边。
孟逢春忽然想,他当初为什么会愿意放弃交换因果,只想要施颂真好好活着?为什么在苏醒后发现施颂真和他人结契,他又会愤怒到一度想要摧毁施颂真的人生?
真的只是习惯和占有欲在作祟吗?
通过浮川幻境后,河神的诅咒给了孟逢春答案。缥缈的青年男女身影出现在斗笠青年身前,告诉孟逢春他已经通过浮川弱水的考验,可以得到一只金翅红翼蝶。
原本茫然的孟逢春听清这对爱侣的解释,嘴唇慢慢抿起。
“这个幻境的考验,是要被诅咒者再次爱上心爱之人?”
“不错,正是如此。”
“可我根本没有爱的人,”孟逢春冷冷,“这不可能。”
“怎么会?”青年女子微笑,“当你愿意用自己修补她灵魂的残缺时,如果不是因为爱,难道是因为你活腻了吗?”
她的伴侣一挥衣袖,幻境倒回,光影变幻,最终停顿在半跪在地的施颂真抱着纯钧剑失声痛哭的场面上。孟逢春下意识伸手,想要为施颂真擦去泪水。
然而一切只是幻象。他的手指穿过空气,摸了个空。
这是孟逢春通过考验前最后看到的景象,随后他便苏醒了。不仅见到两个莫名其妙的人,还得到一只莫名其妙的蝴蝶。
“或许你没有认识到这一点,但这毫无疑问便是爱。”青年男女的声音在浮川雾气中淡去,“不要逃避自己的感情,不要误解自己的心。”
假的,都是假的。孟逢春想。他一把将金翅红翼蝶捏得粉碎,狂风般从浮川弱水中奔出。他怎么可能会爱上施颂真?那可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先天剑骨,剑灵灵体最适合的肉身。
他怎么可能会爱上自己的容器?一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?在遇见施颂真的第一天,孟逢春便早已预料到杀了她交换因果的未来,他也确实这么做了。
他怎么可能会杀了自己爱的人?
没有人能解答孟逢春的疑问,与天同寿的神剑剑灵在感情上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。和唐拓他们不同,孟逢春反感神剑背负着的使命,厌恶认主后注定会失去自由的未来。
在遇到施颂真之前,孟逢春从未认主。世人皆知纯钧剑灵是自由的风,绝不可能会选择和剑主结契束缚住自己。其他剑灵也会爱上人,也会因为和爱人分离心碎。在唐拓等剑灵为爱发疯偏执的千千万万年里,孟逢春始终是一个人。
纯钧剑灵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,也不想改变这一点。
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一切已经改变了。
眼下谢扶舟将话挑到明面,叶雪衣却因为听到孟逢春的名字困惑一瞬,没能立即回答。谢扶舟将叶雪衣的停顿看得一清二楚,忽然放肆大笑起来。
“施颂真要不要我,我要她当面亲口说给我听。”天山白狐毛茸茸的耳朵不知何时探出头发,在风中抖了抖,“不相干人等在这里挑拨是非的话,我不会在乎。”
说完他不再理会叶雪衣。谢扶舟转身,毫不犹豫跳进浓稠大雾里。
第67章诅咒(九)
十七岁的施颂真,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孟逢春。
神剑不死不灭,施颂真曾以为她必定会死在孟逢春之先。幼时被算命师傅当胸一刀,虽然孟逢春及时赶到,以神力护住她心脉,施颂真还是落下了病根,时常便会心痛。
起初施颂真并不在乎。和死亡相比,心痛不过是普通的小毛病。但孟逢春格外在意。纯钧剑灵日日催促施颂真修炼出一颗属于她自己的剑心,好代替原先那颗受损的心脏。
“你不是说过要看机缘吗?”六岁的施颂真捂住脑袋不给孟逢春乱戳,“到死也没能修炼出剑心的人有的是,逢春你也太着急了吧。”
“别人是别人,你是你。”孟逢春半蹲在地下和她对视,“他们只是普通人,你却是纯钧剑主。拿普通人当你不好好修行的借口,是不是有点过分了?”
天山断脊下,乱石嶙峋的峭壁上,一朵通体剔透的雪莲自石缝中迎风盛放。白雪掩盖了它的形迹,寒风吹散了它的香气,因此寻常修者始终没能找到它的踪影。
孟逢春伸手,待要采下这朵雪莲。一声悠长狐鸣,雪山白狐冷不防从旁闪出,抢先一口咬断天山雪莲的花茎。
不待孟逢春出声,天山白狐四爪齐扬,拔腿便要逃跑。
“锵锵锵锵锵!”这次轮到施颂真沉默。
她僵硬抬头,弱弱问:“这就是……神主为我寻的容器?”
玄溟神主飘坐于上空,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,单手撑着额角道:“本座只擅杀人,不擅造人,况且纸人便宜好用,替换起来不心疼。”
他满眼写着“三件事干不好还干不坏吗”的敷衍,施颂真怀疑他是故意的。
真是睚眦必报,一点亏也不肯吃。
神主似是听到了她的腹诽,眼底笑意一闪而过,“容器就这一种,你爱用不用。”
说罢掀起一边眼皮,觑视她的反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