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。”林昭摇头,“这次,是我来读给他听。”
翌日清晨,雪仍未停。一辆简朴的马车驶向帝都,车上除林昭外,仅有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竹简、一支修复过的断笛,以及那只始终不肯飞远的秃毛鸡。
沿途百姓见车帘上挂着一枚青铜色忆辉叶徽章,纷纷驻足行礼。有人跪地叩首,有人默默摘帽,更多人只是静静望着,眼中含泪。他们知道,这个人替他们哭过,替他们说过话,替他们找回了名字。
抵达宫门前,守卫欲阻,却被赶来的宰相亲自放行。“陛下已在紫宸殿等候。”他说,语气恭敬得近乎卑微。
大殿之内,皇帝独自立于高台之上,身穿素袍,未戴冠冕。他面前摆着一张空椅,桌上放着一本崭新的《缄言录》,封皮上烫金写着第十卷标题:《帝王之罪》。
“你来了。”皇帝转过身,目光复杂,“朕本以为你会带兵而来。”
“我不是将军。”林昭平静地说,“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。”
“可你的故事,比千军万马更可怕。”
“因为它真实。”
殿外风雪呼啸,殿内烛火摇曳。林昭坐下,打开油布,取出那枚铜牌与竹简。他没有立即开口,而是先吹响了断笛。
笛声低沉,如泣如诉,却不带怨恨。它是悼亡之音,也是唤醒之律。随着旋律流转,殿柱上的忆辉藤蔓悄然生长,叶片浮现一行行过往冤案名录:哑疫村焚书案、南岭矿奴暴动镇压令、西南三十六寨文字狱……一个个名字浮现又消散,如同灵魂掠过人间。
皇帝脸色渐白。
“你知道吗?”林昭停下笛声,抬头看他,“最可怕的不是你们杀了多少人,而是你们以为只要烧掉记录,就能让一切从未发生。”
“可记忆不在纸上。”皇帝喃喃接道,“在人心。”
“现在你知道了。”林昭点头,“所以我今天不是来审判你,是来完成最后一项仪式??共读真正的历史。”
他展开竹简,开始朗读。
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钉入地:
>“天启十二年腊月十九,帝召内阁重臣密议北征败军处置事宜。有臣谏曰:‘将士虽败,忠勇可嘉,宜赦其罪,抚恤家属。’帝怒,拍案而起:‘败即为耻,归即为患!若容其返乡,必成流言之源!’遂降旨:全军押解西北,施行‘失语葬’,并下令销毁所有战报、家书、阵亡名录,违者夷族。”
>
>“当夜,帝独坐乾清宫,饮酒至醉,提笔写下一段朱批,未曾发出:‘吾知此举残忍,然祖制云:天子无私情,国体高于人命。若有后世责我,愿一人承之,莫及苍生。’”
>
>“此批现存于东壁夹层冰蚕帛上,至今未公之于众。”
殿内死寂。
良久,皇帝双膝一软,跪倒在地。
不是表演,不是权谋,是灵魂深处崩塌的一瞬。
“我……我一直以为……祖父的决定是为了江山稳固……”他哽咽,“可原来……连他自己都在忏悔……而我们这些后代,竟还将它奉为铁律……”
林昭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伸手扶起。
“你可以痛,但不必毁。”他说,“真正的赎罪,不是自我毁灭,而是改变制度。让你的子孙不再需要做出这样的选择。”
皇帝流泪点头:“朕……愿意亲手焚毁东壁密档,公开所有被掩之事。并立碑于太庙之外,刻下历代帝王过错,供万民观览。”
“还不够。”林昭摇头,“你要做一件事??废除‘缄口令’法统,确立‘述真权’为国民基本权利。任何人不得因陈述事实而获罪,无论对象是官员、军队,还是皇室。”
皇帝怔住:“这……等于动摇君权根基……”
“那就让它动摇。”林昭目光如炬,“如果权力建立在谎言之上,那它本就不该存在。你要做的,不是保住皇位,而是保住这个国家的灵魂。”
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。
最终,皇帝深吸一口气,提起御笔,在《缄言录》第十卷末页写下誓言:
>“自今日起,九州之内,人人皆有述真之权。凡因言获罪者,无论年代久远,一律追复名誉;凡隐瞒重大历史真相者,无论职位高低,皆视为国贼论处。此约永世不改,若有违背,天地共弃。”
落笔之际,整座宫殿震动。屋顶的忆辉藤蔓爆发出璀璨绿光,叶片齐刷刷转向皇帝,浮现同一句话:
>**“你说出真相,我们就相信你。”*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