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们必须去忘川。”她决然道。
赵九章看着她,眼中闪过一丝欣慰:“你不怕吗?那里的守卫全是经过‘净心术’改造的死士,六识封闭,唯命是从。而且……据说井底连通着一处地下祭坛,供奉着一面铜镜,名为‘虚照’,能吸摄人的影子与记忆。”
“那就毁了它。”沈知微握紧断笛,“林昭吹笛唤醒众生,我便以此残音,唤醒遗忘。”
三日后,两人抵达忘川城外。夜色沉沉,城墙上悬挂着崭新的灯笼,上书“清心乐业”四字。城门虽未关闭,却有铁甲卫巡逻不断,人人佩戴银色面具,眼神空洞。沈知微藏身灌木丛中观察许久,发现所有进出百姓皆需饮用一小杯井水方可通行。
“他们在强制洗脑。”她低声说。
赵九章从包袱中取出一只陶罐:“这是我从回音谷带来的忆辉露??十年积攒,仅此一瓶。滴入井中,或可唤醒部分记忆。”
“但你怎么进去?”沈知微问。
赵九章笑了笑,竟是少有的轻松:“我早就不怕死了。我这一生,活得最长的一天,是在静渊牢房里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。从那以后,每一天都是多出来的。”
当夜子时,他换上一件与守卫相似的黑袍,混入巡夜队伍。沈知微则潜伏于城西一处废弃祠堂,透过窗缝紧盯井台动静。约莫半个时辰后,她看见赵九章提着水桶靠近古井,假装例行取水。就在他俯身之际,袖中滑出陶罐,迅速倾倒些许液体入井。
刹那间,井水泛起诡异绿光,宛如活物般翻滚。紧接着,附近几户人家灯火骤亮,传出惊呼声。有人哭喊:“我想起来了!我儿子是饿死的!不是病逝!”“我丈夫被拉去修堤,再也没回来!”“你们骗了我们三十年!”
警钟轰然响起。
铁甲卫迅速集结,直扑井边。赵九章毫不抵抗,任由长矛刺穿胸膛。鲜血溅上井沿,竟与井水交融,化作一片片发光的叶子,纷纷扬扬飞向夜空。每一片叶上,都写着一个名字??那些曾被遗忘的死者之名。
沈知微泪流满面,举起断笛凑近唇边。
笛声乍起,凄厉如泣,却又蕴含磅礴生机。忆辉藤蔓自她脚下破土而出,沿着街巷疾速蔓延,缠绕家家户户的门窗。叶片展开,映出一段段尘封影像:母亲抱着饿昏的孩子跪求施粥、父亲被拖上囚车时回头大喊“记住我说的话”、少女在公堂上撕碎伪证状纸却被割舌……
全城震动。
人们捂着头跪倒在地,记忆如潮水倒灌。有的抱头痛哭,有的怒吼咆哮,有的疯狂捶打墙壁,仿佛要将这些年被压抑的灵魂砸出来。
而那口古井深处,忽然传来一声闷响。地面龟裂,一道青铜色的光柱冲天而起。光中浮现出一面巨大铜镜,正是“虚照”。镜面原本漆黑如墨,此刻却剧烈波动,显现出无数挣扎的脸庞??全是被吞噬的记忆投影!
沈知微知道,唯有彻底摧毁此镜,才能斩断这系统的遗忘之根。
她跃上屋顶,全力吹奏断笛。笛音不再是哀婉,而是激昂如战号,召唤着九州大地上所有尚未熄灭的记忆之火。千里之外,回音谷的忆言树猛然摇动,一片叶子腾空而起,化作流光疾驰而来;东海孤岛的老将军似有所感,对着大海嘶吼最后一句战报;西北述真碑前,青年点燃第一百盏纸灯,仰天高呼亡者之名……
这些声音,这些记忆,穿越山河,汇入笛音。
铜镜发出刺耳尖鸣,表面出现裂痕。最终,在万千名字的齐声呐喊中,“虚照”轰然炸裂,碎片化为灰烬,随风消散。
次日清晨,忘川城百姓自发拆毁所有井台,将石料运至城外,筑起一座新碑,题曰:“不忘碑”。碑文由沈知微亲笔书写:
>“此地曾使人失忆,今使众人觉醒。”
>“此井曾吞没真言,今化为铭记之基。”
>“吾等立誓:永不遗忘,永不说谎,永不沉默。”
赵九章的遗体被安葬于碑侧。沈知微将那枚“述真塾监”铜牌钉入碑心,又将断笛插于坟前。她没有停留,转身离去。
但她不知道的是,就在她离开后的第三天,一名盲童在清理废墟时,捡到一小块铜镜残片。当他手指触碰到它的瞬间,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:
>“谢谢你拾起我。”
>“现在,请替我继续听下去。”
孩子怔住,随即咧嘴笑了。他虽看不见,却忽然开口吟唱一首从未听过的歌谣,歌词讲述的是天启十九年的雪夜,一位少年在牢中刻下父亲名字的故事。
歌声传得很远。
数月后,沈知微行至西南边陲,一座名为“哑镇”的村落。这里世代禁语,相传百年前有族人因妄议朝政遭灭门,幸存者皆自割舌头以示顺从。镇中心立着一块巨石,上书“慎言保身”四个血红大字。
她站在村口,取出断笛,轻轻吹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