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张岱重返协律郎署。这座原本冷清的小衙门,如今门前车马络绎不绝。各地商贾、漕帮首领、甚至西域胡商代表纷纷前来拜谒,皆言愿遵新规,合法使用飞钱汇兑。更有汴州总铺传来喜讯:本月交易额暴涨四成,且无一笔异常流转。
吉温兴冲冲赶来报信:“八郎,裴相已下令整顿太府寺,重订飞钱管理条例。新规草案中明确写道:‘凡参与飞钱运营者,须公开注册商户名录,每月申报资金流向,违者永久除名’。更关键的是??”他压低声音,“新规拟设立‘协查司’,专司稽核账目真假,监督官员是否染指营利,而司首人选……陛下亲口提名了您!”
张岱不动声色,只淡淡一笑:“我一个小小协律郎,何德何能担此重任?”
“八郎何必谦辞?”吉温咧嘴笑道,“谁不知道这整盘棋都是您布下的?如今飞钱脱离权贵掌控,回归正轨,百姓称便,陛下欣慰,您才是最大功臣!况且……”他凑近耳边,“听说吕荷姑娘伤愈后已被接入别院,每日有专人伺候,您还亲自过问药膳。若不出意外,明年此时,她便是张府少夫人了。”
张岱闻言,微微一怔,随即摇头轻叹:“她经历太多苦难,若她愿意留下,我自然不负她。但若她想远走高飞,我也不会强留。”
吉温还想再说,忽见丁青急步而来,神色凝重:“八郎,宫里来了中使,说是陛下召您即刻入见,有要事相商。”
张岱眉头微蹙。此时召见,非同寻常。
他换上官服,乘车入宫。延英殿依旧,但气氛迥异。李隆基独自坐在案前,手中握着一份密折,神情复杂。
“张卿来了。”皇帝抬头,声音低沉,“朕刚收到陇右节度使急报??吐蕃遣使入境,携重礼欲议和,指名要见主持飞钱事务之人,商谈‘跨境汇兑’事宜。”
张岱心头一震。
“他们知道是你。”李隆基盯着他,“而且……他们带来了一个人。”
“谁?”
“阿史那承庆。”皇帝缓缓道,“突厥降将,当年你在朔方共事过的那位。”
张岱瞳孔骤缩。阿史那承庆,不仅是旧识,更是他曾救过性命的异族兄弟。十年前边关血战,他冒死将其从乱军中背出,自此结下生死之谊。后因政局变动,阿史那被迫归附吐蕃,音讯断绝多年。
“他说,有十万火急的情报,只能告诉你一人。”李隆基站起身,目光灼灼,“张卿,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?”
张岱沉默片刻,缓缓跪下:“臣知。这是信任,也是危险。若阿史那真带有机密来投,必牵涉吐蕃军政核心。一旦处置不当,或引发边衅,或招致刺杀。”
“可若错过机会,”皇帝接道,“或许十年内都无法再得如此良机。朕思虑再三,决定让你全权处理此事。三日后,吐蕃使团抵京,你要亲自接见,探其虚实。记住??”他俯身低语,“无论发生什么,朕都会保你平安。”
退出宫殿时,暮色已浓。张岱立于宫阶之上,望着渐次点亮的万家灯火,心中波澜起伏。
他知道,飞钱之战虽胜,但更大的风暴正在边境酝酿。而这一次,对手不再是贪婪的权臣,而是万里之外的铁骑与阴谋。
但他亦清楚,自己已无法回头。
回到府中,他唤来吕荷。女子已恢复几分气色,眉目清秀,眼神坚定。
“我要出一趟远门。”他说。
她静静看着他,忽而微笑:“我知道。这次,让我跟你一起去吧。”
张岱摇头:“太危险。”
“可我已无处可去。”她轻声道,“而且……你救了我两次命,也该轮到我护你一次了。”
窗外秋风再起,卷动帘帷。张岱凝视着她,许久,终于点头。
三日后,吐蕃使团抵达长安。朱雀大街两侧挤满围观百姓。而在鸿胪寺接待厅内,张岱端坐主位,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个阔别十年的身影。
阿史那承庆一身紫貂裘袍,鬓角微霜,却依旧虎目炯炯。他见到张岱,竟不顾礼仪,快步上前,紧紧握住他的手。
“八郎……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我带来一个消息??吐蕃赞普已秘密下令,集结十万大军,准备明年开春南下攻唐。但他们真正的目标,不是河西,而是你的飞钱体系。他们要摧毁它,让大唐经济崩溃于无形。”
张岱神色不变,内心却如惊雷炸裂。
战争,终究还是来了。只是这一次,战场不在疆场,而在账簿与铜钱之间。
他缓缓松开手,沉声道:“坐下说。从头讲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