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年后,她抵达昔日净忆司所在的“忘墟城”。这里曾是记忆的坟场,如今宫阙倾颓,杂草丛生。高台早已坍塌,青铜灯柱东倒西歪,囚禁记忆的琉璃罩碎了一地,光影早已消散。
但就在废墟中央,竟有一株金花顽强生长,根须缠绕着一块断裂的玉尺。
苏照跪下,捧起那截残片。指尖触及的刹那,一段被强行抹去的记忆骤然涌入脑海??
那是玄明子。
他并未死去,而是被自己亲手制定的律法反噬,沦为“净魂民”之一。他曾站在高台之上宣判万人失忆,最终却被所有人遗忘,包括他自己。他在街头流浪十年,衣衫褴褛,被人踢打辱骂,却始终无法想起自己是谁。
直到某日,一个孩子往他手里塞了一朵野花,笑着说:“叔叔,你也想记住什么吗?”
那一刻,他哭了。
他不知道为什么哭,也不知道该哭谁,但他终于意识到:自己也曾爱过一个人,也曾为某个信念燃尽一生。
后来,他在废墟中挖了个坑,把自己剩下的记忆刻在玉尺上,埋入地下,然后静静地坐在那株金花旁,等下一个能读懂它的人。
苏照读完了这段记忆,泪流满面。
她将玉尺残片放入《拾遗录》中,低声说:“谢谢你,玄明子。你不是恶魔,你只是太害怕痛苦。可真正的慈悲,不是斩断记忆,而是陪人走过黑暗。”
她拔起那株金花,种在忘墟城最高的土丘上,立碑写道:“此处葬遗忘,亦生希望。”
消息如风传开。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寻找失落的记忆,也越来越多的“净魂民”被亲人认回。有的已经疯癫,有的丧失语言,但他们眼中重新有了光??那种属于“人”的光。
又一年春分,十七群萤火虫再度汇聚,绕树三圈后,竟分出二十支,飞向更远的地方。
柳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妪,仍守在归心城旧址的拾光亭中。她翻开新版《拾遗录》,提笔写下:
>“今日,忘墟花开。
>十七花,第二十一待启。
>昔者断桥成忆归,今者残心复光明。
>愿长夜有灯,愿世人不忘。
>更愿执灯者,知其名,亦知其痛。”
写罢,她望向远方。夕阳正落在群山之间,像一枚熟透的果子。她忽然笑了:“陈十七啊,你看到了吗?他们都在走你走过的路。”
而在极北苦寒之地,一座终年被黑雾笼罩的山谷中,一名披着破旧斗篷的男子缓缓睁开眼。他浑身缠满符纸,胸口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,封锁着某种禁忌之力。他抬起手,看着掌心一道早已结痂的伤痕??那是百年前,有人握着他的手,种下第一朵金花时留下的印记。
“十七……”他喃喃,“你点燃的火,终究烧到了这里。”
他拔出铁钉,鲜血喷涌,却大笑起来。黑雾翻腾,露出山谷深处一座古老祭坛,上面刻满扭曲咒文:“禁绝一切记忆与情感者,方可得永生。”
男子站起身,撕去符纸,一步步走向祭坛。他要毁掉这个源头??那个最初下令建造断忆桥、设立净忆司、以“清净大道”之名抹杀千万人心魂的存在。
他是陈十七的师兄,也是当年唯一背叛他的人。
他的名字叫谢无妄。
他曾相信“无情即永恒”,亲手将弟弟妹妹送上断忆桥,只为让他们“免于痛苦”。直到某夜,他在梦中听见母亲临终前的呼唤,醒来时满脸泪水,才发现自己早已忘了她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