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雨潇潇,雨杂风声。
因着喝了药,又加上这两日处心积虑,雨声相伴下,代纪这一觉睡得格外沉。夜间虽亦有些轻微异动让她迷迷糊糊醒来,但未起身查看,只沉沉抬手盖上耳朵,心想眼下姬夜已来到临州,什么事让他且先操心去吧,随即又阖上眼皮睡去了。
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长,代纪醒来察觉身体轻盈不少,摸了摸额头,邪热已然褪去,心中松了口气,起来洗漱梳发。正坐在妆案前,整掠香云,听到有叩门声,代纪拉门一瞧,是来看她有没醒来的芸娘,不免微微一笑,“芸娘,你来得可巧,正巧我要梳发呢。”
芸娘自然是懂,姑娘来临州前的发也是自己梳得,当即揽下这活,随手关了门,撸起袖子跟着代纪来到妆案前,替她梳发。
手中香云垂滑如冰缎,黑亮亮的,如同发主人那双黑琉璃眼珠一般。芸娘忍不住望向铜镜中,那张在乌发下衬得如白玉似的脸庞,感慨道:“姑娘这头发生得这般好,披着都这么靓丽,盘起来定会更加俊俏。”
她边与代纪插科打诨,边利落地给她梳发,中间见代纪总能及时搭把手,似乎懂得一些梳髻门道,奇道:“姑娘跟丫鬟学过梳头手艺?”
像这些贵女,日常妆发都有专人伺候,用不着自己上手学习,只需了解其相关知识、注重仪态即可。但也有些贵女会喜爱琢磨发型,专门跟侍女学这技术,给自己设计时新发髻。
代纪摇头道:“我自己瞎琢磨的,算不上精通,也只能搭把手。”
芸娘手一顿,奇怪道:“自己琢磨?没得个贴心侍女吗?”
代纪美目弯弯,忍不住笑道:“贴身都没有,何来贴心?”
芸娘一听,吃惊不已:“这又如何说得?连个侍女都没有?那你幼时梳发着衣也没人帮衬着你吗?”
代纪表情平淡,沉吟一会,因着跟芸娘也算亲近了些,便向她吐露出一些关于幼时的事。
幼时寄人篱下,兄长又对她多加宠溺,梳发裁衣向来是兄长替她做。兄长逝世后,由姑母一家承担她的衣食住,其待遇稀松平常,不算苛待但也不太上心。逢上个子猛蹿那几年,衣裳短小都已成日常,更遑论梳头这等事。
姑母倒是给她安排了个梳头丫鬟,但那小丫头也是随主子一样,是个捧高踩低的人,且脾气暴辣,不愿侍她。代纪也不喜欢她在自己身边,正巧顺水推舟,只让她负责本内的杂活事,不让她近己身。至于补衣梳头,都自己代劳,就这么摸索着也能缝个针脚,梳个双垂髻什么的,可也仅仅于此。再大一些,她便不爱梳发了,常常拢起来一束,又或者纯散着了事,高低在赵府里也不用她去见外人,搁自己房里怎么舒服怎么来。
后来去了东宫,就要顾忌礼仪每日梳髻,可这事有专人负责,也不需她再动手。但少时习惯已根深蒂固,因此私下里,她都是散着发。姬夜似乎也很喜欢她散发的模样,常常支着下颌深望着她,偶尔会挑起一两缕在手中把玩。
因此她的梳头技艺实在上不了什么台面,梳些简单的到还行,再复杂些就不会上手,只能由梳头娘子代劳。
她心平气和地将这些简略说给芸娘听,关于姬夜的部分自然隐去不提,只道:“说来惭愧,我只会梳些丱发双髻,可现在已不是童儿,再梳这些出去多少惹人笑话。”
代纪对这段往事无所痛痒,毕竟再如何,她都好好活到现在不是?可芸娘听到她自幼寄人篱下,自力更生至此,已是满目心疼;又听她口吻轻描淡写,平淡如斯,不免更生怜惜,手中梳发的力道也更加轻柔,温和细语地跟她说了一通体己话。
有芸娘这双巧手在,这发髻梳得又快又漂亮。芸娘拿起那支并头莲瓣簪子,给她妆点上,散发也被那条纱绿潞紬发带束起。再加上她喜着青衣,此番相称,更映得人清濯昳丽。
洗漱整顿好,正逢晌午,芸娘便劝喊着她下楼吃饭,代纪推脱不得,又闲来无事,便顺着她意下楼去了。
这场雨没有要停的趋势,以至于,堂内也被沾染了潮气,从门口往外看,更是雾蒙蒙一片,犹如仙境。原本就没多少客人的十景楼眼下更显冷清,堂内空荡荡的,只角落坐着一人,黑袍裹身,气度夺人,不肖细瞧便知是谁。
芸娘识趣,没再继续跟着,扭身回房去了。
代纪径直走过去,有些意外,“你怎么就这么过来了?”
早在代纪下楼,姬夜便听到了动静。
见那玉人款款朝他走来,乌云叠鬓,发间插着他送去的簪子,梢上束着他送的发带,不免凤眸微弯,满盛笑意,目不转睛地瞧着。等那人临近了,能看得更清之时,却又把眼神别开,不再去看。
他欲端杯饮茶,刚送到嘴边,又想起自己还未答她话,又停下来回道:“这处也没人识得我,又冷清得很,如此过来也无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