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氛一时凝滞。张友低声道:“父亲的事,我一直没敢告诉孩子。怕他知道得太晚,反而承受不住。”
“有些东西,越藏越重。”陈慕白叹了口气,“你爷爷不是普通工人,他是第一批参与国家特供制服研发的工匠之一。七九年,他亲手为外交代表团做过礼服。可惜……八三年一场大火,烧毁了半间厂房,他也……”
大子珊呼吸一紧。
“后来厂里为了平息舆论,说是设备老化引发事故。”陈慕白望着墙上泛黄的照片,“但我知道,那场火,是因为有人举报他私自改良进口面料配方,涉嫌‘技术泄密’。其实他只是想让咱们的衣服穿得更久、更好看罢了。”
展厅陷入沉默。春风穿过窗棂,吹动一幅幅设计稿的边角,沙沙作响。
良久,大子珊抬起头:“所以……我们家,一直都在做衣服?”
“不止是做衣服。”陈慕白缓缓道,“是在守护一种尊严。中国人不该只能模仿别人,我们也该有自己的审美,自己的标准。”
他转身面对张友:“你接手这家厂的时候,我就听说了。很多人笑你傻,两个明星跑去管纺织厂?可现在我看明白了??你们不是心血来潮,是血脉在召唤。”
张友眼眶微热:“老师,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机会重建品牌信誉。不只是为了赚钱,更是为了让像我父亲、像您这样的人,不再白白牺牲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做?”陈慕白直视着他。
“申报‘国家非遗传承项目’。”张友沉声道,“以‘东方织造’百年工艺为基础,融合YOUNGFIRE的年轻表达,打造真正属于中国的高端服饰体系。”
陈慕白笑了。那是他进门以来第一次露出笑意。
“好。”他说,“我可以帮你联系文化部专家组。但有一个条件??”他指向大子珊,“让他主理整个申遗资料的设计呈现。我要看到,新一代有没有能力把这段历史讲清楚。”
大子珊愣住:“我?可这可是国家级项目……”
“正因为是国家级,才更要让年轻人来说话。”陈慕白淡淡道,“否则,传承就成了守灵。”
当天下午,大子珊便被拉进了紧急筹备会议。景力负责媒体对接,姜伊人统筹财务支持,张友协调政府资源,而他,则要在一个半月内完成全套视觉提案,包括纪录片脚本、展览动线设计、非遗技艺复原演示等。
压力如山崩般袭来。
连续七天,他泡在档案室翻阅尘封的老图纸,对照现代工艺进行还原推演。有次为了验证一种失传的植物染色法,他在实验室待了整整三天,反复调配蓼蓝与苏木的比例,直到调出接近文物实物的靛青色。
第八天夜里,他趴在桌上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色卡。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熟悉的帽衫??是姜伊人悄悄送来的。
“你小时候发烧,也总不肯睡觉。”她坐在旁边,轻声说,“非要把画画完才肯闭眼。”
大子珊揉了揉脸:“妈,我有点怕……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?这不只是我的事,是整个家族的事。”
姜伊人握住他的手:“你知道为什么你爸坚持让你从裁剪学起吗?因为他知道,真正的底气,从来不是天赋,而是??一遍遍重来也不放弃的勇气。”
她顿了顿,从包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:“这是我整理的你爷爷的部分工作记录。虽然残缺不全,但也许对你有用。”
大子珊颤抖着接过。翻开第一页,是一行工整的小楷:
【1978年6月3日,今日试制第一件出口样衣,采用双股精纺棉线,肩部加衬防塌。愿吾辈织造,不负山河锦绣。】
泪水无声滑落。
一个月后,申遗预审会在京召开。大子珊穿着自己设计的改良中山装走上演讲台,背后大屏缓缓展开一段影像??黑白照片中,年轻的工匠们手持剪刀,在煤油灯下缝制衣襟;镜头切换,现代车间里机器人精准作业,孩子们在画板上描绘未来;最后定格在那件火焰风衣随风猎猎的画面。
“一百年前,我们的祖先用针线撑起了民族工业的脊梁;”他的声音坚定而清澈,“四十年前,他们用生命守护了这份尊严;今天,轮到我们这一代人,用创新延续它的光芒。”
全场寂静。
当他展示出由三代人共同完成的“薪火长卷”??从爷爷的手绘图稿,到父亲修复的老机器零件,再到他自己设计的智能穿戴系统??评委席上传来一声轻叹:“这才是真正的传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