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儒许如卡了壳的机枪,喉咙噎住,不再发出动静。
秋露深重,黄昏的墓地四周种满紫罗兰,此时不是花季,紫罗兰的叶片呈暖黄色,让此处景色看上去不至于过分萧索。
傅儒许不信教,因此从未来过这里。
墓碑上刻着“李清溪”的名字和生卒年。
傅儒许此时即使面对墓碑,也没有丝毫愧疚:
“退一万步说,她那个状态,出事是早晚的事,我只不过帮了她一把,结束了她的痛苦罢了。行舟,你难道要为了一个死人,跟活人翻脸吗?”
许是自恃身份,相信孙子不会把他怎么样,又也许是为了伏龙集团入的狱,劳苦功高,所以他相当有恃无恐。
“不是死人,她是我的母亲。”
傅行舟垂首望向墓碑,瞳眸幽深,单手伸进裤兜里,缓缓掏出藏了一路的东西。
傅儒许眼角余光看到,立即向前俯身,挣扎着要从轮椅上下去:
“你疯了!”
“我疯了?您真是了解我。”傅儒许绕过轮椅,一步一步,缓缓靠近已经摔在地上,只用手臂的力量向前爬行的傅儒许,脸上没什么表情,“我给过您机会,是您一而再,再而三地挑衅我的底线,伤害我最亲近的人,背叛我对您的信任。我不想听您讲您的善恶观,我其实也根本不在意这世上的善恶——善恶只是工具,用来替自己谋利的工具,您认为您是善——”
傅行舟伸直右手,带血槽的军刀尖端径直指向祖父的鼻尖:
“我认为,您是恶。”
傅儒许呼吸急促,后背已经紧紧贴在墓碑上,语速极快地劝诫:
“我现在还在保外就医阶段,我要是死了,会有人来调查的!而且、而且!你没必要把自己变得跟我一样满手鲜血!我是你的亲祖父!傅行舟!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!”
他不为所动,蹲在已经抖如筛糠的祖父面前,面无表情:
“我很好奇,母亲当年,也这样求过您吗?父亲呢?你想过他们是您的儿子,是您的儿媳吗?您为了一己私欲,杀妻杀子杀媳,如今又来求我,要我看在一点血脉亲情的份上放过您——祖父,您的脸不疼吗?”
夕阳沉落,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地平线之下,将世界归还给黑暗。
墓园里亮起了白惨惨的灯,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。
傅儒许眼瞳中倒映出惨白灯泡,他死死贴着身后墓碑,脖颈被冰凉坚硬的刀锋抵上,习惯了商业谈判与话术斡旋,活在锦绣堆里的傅儒许,第一次直面足以威胁他生命的凶器:
“你想要什么,可以谈!都可以谈!”
“我只想要一个真相。”他单手揪住祖父衣襟,举刀的右手高高扬起,“告诉我,我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?”
傅儒许双手胡乱挡在身前,高声叫道:
“地屈孕酮片!我买了地屈孕酮片!这种药是用来治疗子宫内膜异位症的!但是也会加重抑郁的病情!我加到了她的茶水里就离开了!是她自己跳下去的!是她自己的选择!她自己抛下了一切!”
是她不要的你!
傅行舟的双瞳一瞬间失去高光,像是陷入了泥沼中的旅人,四周无所凭依,只好一路向着深渊之底陷落。
——你的母亲曾经很想活下来。
——傅行舟,她很爱你。
不知是谁的轻声细语刺破了黑暗,如一道闪电照亮了无垠黑夜,傅行舟瞬间驳斥了傅儒许荒唐的揣
测:
“她不是自愿死去的!是被你害死的!公道、正义、活着的自由,在你眼里,是那么不可饶恕的东西吗!?”
军刀在灯光下反射出寒光,那一点反射的光芒远远映入了正在扶着辜苏,往这里赶的冯姨眼中。
“他要对老爷行凶!”
冯姨急切道,辜苏闻言,立刻高声喊他的名字:
“傅行舟!不要做傻事!我说过的!”
这喊声如同伸入地狱的绳索,扼住了他往下戳刺的右手。
冯姨大松口气,扶着辜苏紧赶慢赶了几步,刚要走到傅行舟身前,就听他平静地发疯:
“冯姨,闭眼。”
“你疯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