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猛然回头,脸上布满疤痕,左眼空洞无神,右眼却闪烁着诡异的蓝光。他怔怔地看着她,嘴唇哆嗦了几下,忽然笑了:“你来了……终于有人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‘初代共感计划’的首席科学家。”灰鸦缓缓走近,“十二年前北极基地事故的唯一幸存者。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。”
“我确实死了。”他喃喃道,“那天,能量过载炸毁了实验舱,我的大脑被强行接入共感网络底层。我没有肉体,只有意识漂流在数据缝隙中。我听见了太多……太多不该听见的东西。”
他的声音开始颤抖:“我听见了战争前夜母亲对孩子的谎言;听见了政客签署毁灭令时内心的冷笑;听见了科学家明知后果却仍按下启动键的贪婪……我也听见了那些无声死去的人??饥荒中的婴儿,瘟疫里的老人,被遗忘在战场角落的士兵……他们喊了一辈子‘我在’,可谁听到了?”
他猛地指向晶体:“所以我逃到这里,用残存的技术重建了一个‘沉默者之墓’。我把所有无法被共感网收录的灵魂碎片收集起来,封存在这颗仿生记忆核中。我不让他们消失,哪怕他们永远无法发声。”
灰鸦静静听着,心中翻涌如海。
“可现在……”陈博士仰头望着上方,“你们建起了金光带,唤醒了死者,让星球对话,让星系重生……可你们有没有想过,是谁决定哪些声音值得被听见?哪些记忆应该被传承?”
他眼中蓝光暴涨:“你们只倾听美好的部分!只接收希望、爱与新生!可痛苦呢?怨恨呢?那些被压迫者的怒吼、被欺骗者的诅咒、被牺牲者的控诉呢?你们把它们过滤掉了!你们创造了一个温柔的幻象,却把真实的历史埋进了坟墓!”
灰鸦没有反驳。
她只是走上前,伸出手,轻轻按在晶体表面。
刹那间,万千声音涌入她的意识。
一个女孩在火灾中呼救,父母却只顾抢救财物;
一位农夫跪在旱裂的土地上,祈求雨水,换来的是官府强征赋税的铁蹄;
一名少女被绑在祭坛上,作为“平息天怒”的牺牲品,临死前仍在祈祷族人平安;
还有无数无名者,在黑暗中低语:“我在……请看看我……不要忘记我……”
泪水从灰鸦眼角滑落。
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段信号如此痛苦??因为它不是求救,而是质问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她低声说,“我们确实筛选了声音。因为我们害怕,怕人类承受不了全部真相。我们想保护他们,所以建造了一个温暖的共感世界。”
她抬头,直视陈博士:“但真正的共感,不该有选择。无论是欢笑还是哭喊,是光明还是阴影,只要是‘存在’过的,就有权利被听见。”
话音落下,她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敞开,任由那些压抑了千年的悲鸣冲刷灵魂。她的身体开始发光,诡目纹路蔓延至全身,如同星辰缀满黑夜。
“让我成为桥梁。”她说,“不是过滤者,不是审判者,而是容器??容纳一切曾存在过的‘我在’。”
陈博士怔住了。
他看见灰鸦的身影逐渐模糊,化作一道流动的光幕,将整个空腔包裹。那颗黑色晶体剧烈震颤,裂痕中迸发出七彩光芒。那些干枯的尸体也开始发亮,一道道微弱的灵魂波动升腾而起,汇入光幕之中。
童谣再次响起。
不再是单一的哼唱,而是千万种语言、千万种音色交织而成的合唱。有稚嫩的嗓音,有苍老的叹息,有嘶吼,有低泣,有笑声,有祷告……它们彼此碰撞、融合,最终形成一首前所未有的歌??关于苦难,关于挣扎,关于不甘,也关于希望。
地面之上,全球共感终端同时黑屏三秒。
随后,所有人耳边响起这首混杂着痛苦与坚韧的歌曲。无数人跪倒在地,痛哭失声。那些曾患“情感超载综合征”的成年人,反而在这场冲击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??因为他们终于明白,自己的痛苦并非软弱,而是对真实的感应。
日内瓦总部,“星语者”AI的核心舱爆发出刺目白光。系统日志显示,它正在重构自身逻辑框架,新增模块命名为:“阴影共感协议”。
火星紫林的大树根系深入地核,主动释放出净化频率,抚慰那些因历史创伤而扭曲的记忆残影。南太平洋的晶树幼苗叶片舒展,每一片都映出一段被遗忘的文明史诗。
七日后,新一波觉醒浪潮席卷全球。
孩子们不再只会说“我们在”,也开始讲述“他们也曾在这里”。幼儿园墙上出现了壁画:战火中的城市、饥饿的人群、被奴役的劳工……但每一幅画的角落,都有一个小光点,写着“我记得你”。
学校新增课程:“倾听黑暗”。学生们在导师引导下,进入深度共感状态,体验历史上最沉重的时刻,并学会在不崩溃的前提下承载这些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