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棠华俯身入轿时,有泪滴在她的手背。
刘九生向来克制,再难熬的日子也未曾落泪。
年少失怙,独自撑起破败的门楣;寒夜寂寥,在无数个长夜里与孤灯相伴;身份特殊,他低头隐忍,咽下所有冷眼与讥讽。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磨出一层硬痂,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态。
可此刻,眼泪却不受控地滚落。
盖头下,柳棠华也放任自己落下泪来,紧紧握住刘九生的手。
她柔声道:“九生,不急。咱们的日子,长着呢。”
相府内,贺留善端坐首位,听着探子前来回禀。
他眉头一抬,“柳桓安未去观礼?”
那人道:“千真万确,听闻婚礼前夕,柳桓安与柳奉起过争执,他好像不想妹妹嫁给一个穷小子受苦。不过,柳奉却觉得刘九生有几分贵人之相,加之那位二小姐铁了心地要嫁,便应允了下来。”
贺留善点头,看来姜还是老的辣,柳奉平日看着不起眼,倒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。
贺玄晖一点也不意外,毕竟上辈子,柳桓安便是如此。
沉默许久,他问:“柳舜华今日也未曾出门?”
他记得,柳舜华对这个妹妹极为疼爱,当初柳棠华去世后,她哭得昏天暗地,几乎要昏死过去。
后来她还因此大病了一场,他心疼之余又愧疚,悄悄去看她,那时的她躺在床上,像是一朵开败的木槿花,凄苦又无助。
他鼓足勇气,握住她的手。她的手那样凉,冷到他浑身发颤。
有那么一瞬,他甚至萌生了一个念头,要带着她离开,远走高飞。
她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,他却突地退缩了,猛地收回了手,狼狈而逃。
那人接着道:“二少夫人前些日子还托人打听长安城中的年轻子弟,想要说于那位二小姐,如今她突然嫁人,怕是一时气愤吧。”
贺留善转头问:“彰儿,你怎么看?”
贺玄晖回过神。
上辈子,比起刘昌,刘九生还算安分,一直老老实实地做着他的傀儡皇帝。若非母亲贸然出手害了柳棠华,引起刘九生的怀疑,暗中调查此事,他们也不至于反。
父亲虽在朝廷中拥有极高的威望,但大安立国百年,刘氏皇权不可侵犯,他们已经废了一个刘昌,怎么也不好再废了刘九生,何况他处处遵循父亲的意思,并未有任何过错。
至于柳桓安,上辈子他曾派人调查过,他与刘九生此前并未有任何接触。
刘九生登基后,迫于父亲的压力,柳桓安被安排回了鸿胪寺,彻底边缘化,整日关在府内借酒浇愁。他记得,柳舜华还同他闹过几回。
他缓声道:“柳桓安近日颇得刘昌重用,此前并未听闻他与刘九生有过接触。”
贺留善又问:“那刘九生呢?”
贺玄晖:“我让人去查探过,说他与柳家二小姐在长安城偶然认识。两人一直瞒着柳家秘密来往,想来此次联姻是个意外。”
贺留善凝眉沉思,刘昌这些时日又提拔了不少济阳旧臣,朝中处处打压他门下诸臣,废掉他已迫在眉睫。
废掉刘昌,势必又要拥立新帝。他环顾整个大安皇族,除去刘九生,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。
刘九生长在民间,势单力弱,在朝中没有根基和党羽,是天生的傀儡。
只是,有刘昌这个前车之鉴,贺留善多少有些不放心,“继续派人盯着刘九生。”
……
这日,柳舜华照例陪着老夫人用午膳,讲着凉州时的见闻,说到贺玄度夜奔几百里为她摘樱桃,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。
“我这孙儿啊,”老夫人放下筷子,一脸慈祥,“不是我做祖母的自夸,最是重情重义。小时候他养了只通体雪白的兔子,被他父亲丢了出去,他愣是哭了好几日,饭也不肯吃。”
柳舜华上辈子听老夫人提过此事,只是当时她并不认识贺玄度,也就没有追问。
只是如今,她钟情于贺玄度,对他的事只嫌知道得不够多,忍不住追问:“后来呢?”
老夫人声音低了下来,“后来啊,那小兔子到底没找到。他很伤心,特意在后院挖了个坑,埋了根胡萝卜,还立了块小木牌。”
柳舜华不由心口发闷,在那段他母亲刚过世的孤寂岁月中,陪着他的只有小白。
对贺玄度来说,小白不仅仅是只兔子,更是他的朋友,可是就连这唯一的朋友……
她正伤感着,妙灵打帘走了进来,“少夫人,夫人那边传话过来,说她近日身体不适,要您过去侍奉汤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