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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在周立行自行筹谋要干点什么的时候,会理县民族事务科的副科长傅正淞,也是傅家人,他竟然主动来找到了周立行。
“我听闻你见到了苏汉彬?是他蒙骗王排长,杀了我叔叔?”
周立行点头,将当日的情况又讲了一遍。
傅正淞是一名典型的彝族男人,他五官立体偏黑,说话声音低沉:
“咱们彝人的谚语:儿子长大报父仇,这种儿子数第二;孙子长大报爷仇,这种孙子数第一。咱们彝人的家支因为冤家械斗,可以延续十几代人上千年!这苏汉彬,真的是太险恶了!”
“可这苏汉彬忘了,他们苏家和我们傅家,早就是冤家了!”
“之前有一年,咱们傅家已经缴纳了苏家摊派给会理各大家族的苛捐杂税,结果苏家又来咱们傅家收第二遍,他们抓走我们的兄弟用麻绳套住两个拇指,吊在树上毒打,我们傅家多给了五百两银子、一批鸦片和枪支骡子,才赎回自己人。他们还打死了我的兄弟傅正洪……”
周立行叹息一声,*“所以,傅家能宽恕王排长吗?”
“没有解放军来,我们一直都会被苏家欺压!我会向组织申请,回去做家支的工作。这也是我民族事务科的责任!俊秀兄弟,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?”
傅正淞下定决心,也向周立行发出邀请。
周立行自然求之不得,他正在想如何曲线救人,这正是恰逢其会了!
然而事情并不如傅正淞和周立行如想那么顺利。
区级干部组成的工作组已经开始开展工作,区委书记也多次向傅老的儿子沟通,傅家的头人座谈会很快展开,工作组要听取的是傅家亲属们对这个事件的看法。
按照彝人的说法,[迷日俄司索](不吉利死亡)降临,凶死鬼是不能轮回转世的,并且许多不吉利的事件都将陆续发生。
在傅正淞的努力转圜下,在人证周立行的证明下,虽然傅家不会把解放军当做仇人和冤家,可传统习惯是杀人者抵命后,凶死鬼才能轮回。
座谈会上,傅家的亲属们悲哀痛哭,老辈子们认为,杀人抵命是应当的,否则他们尊敬的老头人要永受折磨。
傅正淞站起来,锤着胸膛,“王排长他从遥远的地方,离开他的父母家人来到这里,也是为了消灭苏家这样的恶霸!他是为了我们彝人能过上好日子才来的,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开的枪!他是冤枉的!”
“打蛇也有砸着脚杆的时候,安弩镖也有伤着自己人的时候,哪个没有过失?”
“苏家人打死了我们傅家的亲人,吊打我们的老辈子,勒索我们的钱财,当时哪个人敢去找他们讲理?找他们抵命?今天,人民政府和解放军一次次地向我们赔情,慰问,我们怎么就不能宽恕王排长?”
“难道,我们就要让苏汉彬的阴谋得逞吗?他们就是希望我们彝人和解放军自相残杀,你们看不懂吗?”
傅正淞双目赤红,几欲落泪,他在政府工作,更是明白共产党和国民党政府的不同。
“人死不能复生,如果王排长要死,也应该死在战场上,不应该死在自己人的手里。”周立行只说了这句话,便不再开腔。
座谈会上的人都垂下了头,主张抵命的人唉声叹气,大家的意见无法统一。
因此事无法得到统一的意见,最终还是要以上级的决定为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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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件事在整个会理闹得沸沸扬扬,绝大多数人都要求从轻判处王排长的过失犯罪,如同周立行所说,大家希望他能在剿匪作战中立功赎罪,这位老红军真的要死,也应该死在战场上。
然而,师军法处传来西南局的批示:判处死刑,立即执行。
周立行听红着眼眶的赵大石转述这个消息,整个人都炸了。
“你们的纪律也太不讲人情了!”
周立行气得一拳锤坏了桌子,他一直认为这件事有自己的过失,甚至请求过自己替王排长承担部分罪责,然而都被驳回。
“他是误杀,不是故意杀人!再说了,我可以作证,当时王排长喊了两遍让对方停下,他不是以来就开枪……”
赵大石心疼地看着被锤坏的桌子,他没想到周立行能发这么大的火,跟平时那种冷冰冰看谁都不上心的样子完全不一样,只能使劲地拽拉着周立行,不让他发疯。
“俊秀!哎呀我的大爷,你冷静!咱们的纪律就是这样!不讲人情!”
赵大石心中也很痛,可军法如此。
“我们解放军凭什么走到哪里都能得到老百姓的支持,就是凭对自己人不讲人情啊!我们要是包庇自己人,彝族兄弟以后还能信我们吗?”
周立行一把甩开赵大石,脱口而出,“如果现在犯错的是沐明实,你们是不是也要枪毙她?”
赵大石愣住,“这跟沐,沐明实有什么关系?沐明实是谁?”
周立行这才想起来,他没有跟赵大石讲过自己的详细过往,他也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暴躁不安。
他是个讲义气超过讲纪律的人,当初他的车队也好,游击队也好,虽然大家在沐明实的管理下都十分讲纪律,可他始终无法接受超过人情道义的无谓牺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