奚燃此人,颇为可恶。
这等可恶,自他幼时便颇显端倪。
他为镇国公嫡妻所出,母亲生他时难产,才见了他一眼,便撒手而去了。
镇国公大恸,自此未有妻妾。后院空空荡荡,对亡妻留下的独苗也就更宝贝了。
奚燃于是很小的时候就发现,父亲不会对自己生气。
摔碎古董花瓶、撕烂名贵字画、偷偷把启蒙夫子的《礼记》换成小人书,二公子诸多恶劣行径每月一报,镇国公听了也只是皱皱眉头,假装说一声“不像话”,走走场面安抚夫子,便不舍得如何了。
奚燃思考了很久,推出一个逻辑上十分完善的结论。
——他爹不能生了!
他那时大约三岁,不常出门,整日待在府中,所见之人除了家中成群的奴仆,便是匆匆不见人影的父亲,偶尔会有父亲的部下来拜访,是群极好玩的武将,会几人成团将他在空中抛来抛去,奚燃喜欢得不得了。
当时,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,只当自己是家中独子。
如此一来,事态便很明朗了。
父亲没有生育能力,又只有他这一个孩子,奚燃想,那自己以后就是镇国公了。
他猜,父亲约莫是惧他以后的权势,想着提前讨好他,等年纪大了侯位一传,还要在他手下讨生活,所以现在不敢动他。
正是因为不能生了,所以不再娶妻妾,怕被仇敌发现自己不能生了,好以此在官场攻讦拉他下马。
他长叹一口气,对着空气道:“我爹也不容易啊。”
发现这个秘密后,奚燃一时更无法无天。
他从前就是府中一霸,那之后更是摆出了当家主人的气势。
启蒙夫子再见不到奚燃人影,他日日跑去演武场,指挥一群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小仆耍大刀,要训练出自己的队伍来。
奚燃很有一番抱负,他是这样想的,等这群人长到和武将叔伯们一样大,就可以每天都来抛自己玩。
小童们还不及成人膝盖,那刀直竖插地,刀柄都到他们颈边了。
大刀为专人定制,刀身纯金,考虑到众将士年幼,尺寸与真刀无二,却未开刃,只看着很是威风,但也因此十分沉重。
一群丁点大的娃娃,压根拿不动,只能合手将金刀抱住,使其不要歪倒。
奚燃天生神力,两手抓着刀柄挥来挥去,要众人跟自己学,见他们不听指挥,急得不行。
他觉得是自己气势不够,大家不怕他,所以才如此懈怠。
一番深思熟虑,奚燃决定将这群人升级为自己的亲卫,如此也不需要担心他们知情权不够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镇国公的秘密和盘托出,拿出自己的重要地位和现已将父亲吓倒的未来权势,试图狠狠震慑众人。
奚燃演讲鼓舞士气时,并未避人。
恰逢镇国公手下副将来府,路过演武场,得知此等秘辛。
对小童们的鼓舞效果并不如何,但奚燃却在当天就领悟了一件事——他爹,也是会对他生气的。
不仅会生气,还会打他。
时年三岁的镇国公府二公子被时年三十的镇国公一路追打,凭着奚燃年幼矮小的身体与天生灵活的走势,父子二人一直从府中挪到府前铜翎街。
铜翎街地处建康核心地段,周遭权贵如云,街上商贩众多,往来人流不断。
奚燃并非不知变通之人,他虽不觉得自己有错,但先天聪慧,能屈能伸。
虽说日后自己为主,但当前尚且年幼,敌强我弱,暂且让他一让。
于是奚燃决定道歉,违心推翻自己绝无可能出错的结论,边跑边回头大声喊道:“爹,我知道错了!你还能生,不是不行了!我以后肯定不跟别人说了!”
风朗气清,云卷云舒,人来人往,喧闹声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