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阶步上后,殷牧池转身等在玉栏边,凝眸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突然察觉到前方似有目光正望向自己,他收回心神,抬眸朝画舫上众人望去。
只见朔风和扶苍正在依次上岸。书瑶站在柳原身后,举手为其撑伞。柳原站在舱头,目光正凝视着自己。二人目光不经意间相撞,柳原灿烂一笑,摇了摇扇子。十位端盘少女身着桃花红斗篷垂首站立两旁,待柳原上了岸,她们才集体转过头来,珍珠项链似得排成一串,一个跟着一个,低头碎步上岸。
殷牧池的目光从她们斗篷披风下的缂花靴上假装不经意扫过,直到柳原走近了他,他才将目光收回。
船夫摇着桨橹,画舫淡入河中央。
“可还有人来?”
待柳原走近,殷牧池问道。
“没有啦!”
柳原用扇不停挥着眼前袅袅白雾,朗声道:“画舫此趟是专为接我们几人。今夜所有人都宿于楼中,明日再返。”
一旁左右站了两名红裙婢女,垂首托手等候。他们便从众脱下身上大氅和披风,交予她们。朔风碎了刀,扶苍断了萧,而殷牧池本就两手空空,大氅一除,只剩内里一件墨色素衣长衫。这下三人均轻装上阵。也不知这座水楼用了什么手法,在这深冬大雪天之际,每个角落都盛满了春夏的温暖。
步入第一道拱门时,殷牧池又回头一望,十名瓷盘少女已经不见了。
“看什么呢墨华君?”柳原睨眼问道。
“有些好奇罢了,那十名少女端着瓷盘做什么?想必也不可能是这楼里缺几个瓷盘吧。”
柳原摇扇道:“今晚有一美人表演瓷中舞,也就是头顶瓷碗,三寸金莲在瓷盘上跳舞,轻盈如风。这本是那个美人的童子功绝技,没曾想临上台前在后坊试演,大概过于紧张了,意外失了手,碗盘碎了一地。那瓷碗材质特殊,虽脆但轻,楼中普通瓷碗代替不了,于是才急急忙忙地叫人又去她家中取了代替的来。这举办宴席一事,看着简单,其实从场所到席位,从菜肴到食器,再从乐舞到游戏,每一细节都要耗尽大量时间和心血。即便这样,也免不了会有意外,简直磨练心脏啊。”
“城主布置有方,每个细节都令人惊艳,想来也是多有经验了。”殷牧池侧身笑道。
“墨华君真会说话,我天性贪玩,最喜扎堆凑乐子看。这人吧,一件东西看多了,自然而然就入了点门道。人不是神,生命短暂,若不及时寻欢作乐,生有何趣也。不像墨华君,心有鸿鹄之志,修正道成人神。境界之高,非我等所能比拟的。”
“人各有所好,无所谓高下之分,都是各从其志罢了。”
这二人边说边走,对闲杂声等置若罔闻,仿佛只沉浸在自己的对话中。而后面两位的情况就截然不同了。
朔风自打上了水楼,嘴巴就没合拢过。他是城里富户人家出生的小公子,眼下仿佛成了第一次外出见世面的乡下小孩,被眼前的景象绚得眼花缭乱,连眼神都不聚焦了。
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道行不深。被引着穿过一道又一道拱门后,随着离戏厅越来越近,海浪般的欢声笑语几乎要把每个人震飞。四处弥漫的莺歌弦乐之中,还时不时夹杂着几缕令人脸红心跳的男子靡靡之音。毕竟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,哪听得了这些动静,脸烧得跟落日一样。
比他年长两岁的扶苍状态跟他也差不多,只是嘴巴紧紧抿着,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。然而,双耳的通红依然完全暴露了他内心的窘迫与尴尬。
“铛——”
一声清越铜锣声从烟雾缭绕里响起,楼里传出雷鸣般的喝彩。
柳原介绍道:“都是按照设计的时刻表严格进行的。每响一声,就是轮到下一位美人表演。”
一迈入戏厅,朔风和扶苍两个人像被雷劈过一样,这下是连手指头都快烧红了。
只见厅内最后方设了一精美绝伦的小楼阁,朱栏曲绕,四角垂着纱灯,萤亮如星。
楼阁前是一片铺了白色狐皮或黑色狼皮的软塌。每张塌上都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,手边搂着一个倒酒的轻纱婢女。大概是喝多了酒,明明都是名门望族上流权贵,此刻都像是逛青楼的下流胚子,一个个敞胸赤足,满面红光。
这些人中,有老有少,有叔有侄,有尊有贵,彼此之间还有各种牵连不断的关系,此刻却个个把身份丢在一边,脸上竟是共享同一副放荡形骸的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