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白楼,三楼雅间。
朱英立在窗边,目光落在楼下秦淮河的河面上。
岸边的垂柳早没了春日的柔媚,光秃秃的枝桠上沾着些未化的白霜。
往日里画舫凌波、笙歌不绝的秦淮河,此刻竟空旷得只剩灰蒙的。。。
海风拂过茅屋,卷起门帘一角。男子低头看着女童执笔的手,轻轻握住她的手腕,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两个字。沙沙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,像是潮水退去时细沙滑动的回响。
“正……气。”女童念得认真,声音清脆如铃。
男子嘴角微扬,却未言语。他左手指节处绷带渗出淡淡血迹,像是旧伤复发,又似体内某种力量仍在挣扎涌动。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,目光投向远处海面??那里,一轮红日正缓缓沉入水天相接之处,余晖染得整片海域如熔金般炽烈。
这景象,让他想起了那一夜。
爆炸之后,意识如断线风筝,在虚空中飘荡不知多久。他记得自己抱着那颗跳动的心脏,用残存的阳寿与魂魄为引,强行逆转“伪秤天局”的能量流向。铁尺碎了,玉佩化作了粉末,连同他三年寿命一同燃尽。可就在即将彻底消散之际,一道金光自心口印记迸发,护住了那颗心脏,也将他的残魂裹挟而出。
醒来时,已在海边渔村。一名老渔夫说,那晚看见一人踏浪而来,怀中抱着婴儿,走到村口便倒下昏厥。婴儿后来被送至金陵,而他,则被当作无名病患收留。
三个月来,他刻意隐匿行踪。朝廷虽宣称李阎伏诛、邪阵已破,但陆沉清楚,真正的终结,并非一场爆炸便可了结。那地下宫殿崩塌前的一瞬,他分明看见李阎嘴角的笑??不是绝望,而是满足。
“你毁了仪式,却成就了它。”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低语,“戴冠者不需要活着加冕,只需命格落地,百日之内,自会重生。”
所以,他不敢回京。
他知道,朱雄英眉心的金印,绝非天然生成。那是“魂胎”最后释放的能量烙印,是人为植入的帝星痕迹。真正的太子早已不在人世,或许从未存在过。而如今坐在东宫之位的,究竟是谁?是借魂还生的容器,还是另一具精心培育的替身?
但他也明白,有些真相不能说。
若揭穿一切,大明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。朱标刚经历丧子之痛,若再得知所倚重的新太子竟是邪术产物,恐怕难保心智清明。而朱元璋年事渐高,雷霆手段虽盛,却也无法承受江山根基动摇之危。
于是,他选择沉默。
让谎言继续,只为换取一时安稳。
可安稳之下,暗流从未停歇。
这几日,他总在梦中听见钟山守明堂的钟声,一声比一声急,一声比一声悲。慧贞师太曾以秘法传音入梦:“黄泉眼未封,阴阳交界尚通。李阎之魂未灭,只待百日轮回,便可借‘戴冠命格’重临人间。”
百日……从朱雄英正式受封太子那日起算,如今已过去八十七天。
他还剩十三日。
“伯父?”女童忽然抬头,眨着眼睛看他,“您在想什么?”
男子回神,轻抚她发丝: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,这两个字很重要。”
“为什么呀?”
“因为……”他望着远方渐渐黯淡的天际,缓缓道,“当天下人都跪着的时候,唯有心中有‘正气’的人,才能站起来。”
话音未落,海风骤起,屋外竹篓无端翻倒,渔网凌乱飞舞。男子猛地站起,瞳孔微缩??空气中,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腥甜味,那是血祭后的残息。
有人在施法。
而且,就在这附近。
他迅速从床底取出一个油布包裹,打开后是一截残尺,虽断裂,却仍透着微弱金光。这是当年铁尺唯一未毁的部分,浸染了他的血与意念,成了他仅存的依仗。
“小禾,进屋去,关上门,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。”他低声叮嘱。
女童怯生生点头,跑进内室,顺手带上了门。
陆沉立于门前,闭目凝神,左手缓缓解开绷带。掌心疤痕裂开,鲜血滴落在沙地上,瞬间形成一道微型符纹。他以血为引,感知方圆十里内的气机流动。
三里外,荒庙一座;五里外,废弃盐场;七里外,有一座孤坟,碑文已被风化,唯余半句残诗:
>“冠成不必头颅在,无首亦可统九州。”
陆沉眼神骤冷。
果然,他们来了。
李阎的余党,已经开始准备最后的仪式。
他立刻动身,沿着海岸线疾行。月光洒在礁石上,映出他瘦削的身影,如同一把出鞘却不复锋利的剑。途中,他在一处岩洞停下,取出藏匿已久的信鸽,写下八字密语:“黄泉将启,速封胭脂”,放飞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