亡魂们纷纷低头拾取,一旦触碰,便眼神呆滞,继而高呼:“我们是为陈七而死!”“我们是守护神明的战士!”“我们要重建他的王朝!”
整支军队开始转向,不再南下倒影城,反而调头西进,直指西域古国遗迹。他们要在那里建一座“陈七圣城”,供奉这位“人间之主”。
消息传至倒影城,柳芸怒极反笑:“好一招借尸还魂!冥枢自己无法抹名,便教人用过度铭记来毁掉真实!”
她终于明白,所谓的“第十人”,并非某个具体之人,而是集体记忆被操控后诞生的“伪我”??一个由千万虚假叙事堆砌而成的象征性存在。它不需要肉体,也不需要意志,只要人们疯狂地“记住”一个被扭曲的陈七,真正的陈七就会彻底湮灭。
而命簿之所以出现裂痕,是因为它正在被迫容纳大量虚假记忆,如同血管注入毒液,终将崩裂。
当晚,柳芸做出决断:关闭万忆塔前三层,禁止一切新增忆笺录入;同时发布“清忆令”,号召全国拾忆人自查所传故事,凡无实证、仅凭口述或梦境所得者,一律暂缓申报。
此举引发轩然大波。许多百姓愤怒抗议:“你们又要让我们忘记吗?”“我们记得就是真的!”“陈七是我们心中的光,你们不能夺走!”
更有激进者冲击忆驿,焚烧《守心录》,高喊“还我信仰”。一夜之间,七座忆驿遭焚,三十六名拾忆人受伤,两名长老被围困于岭南总坛。
就在局势即将失控之际,福建渔村的老妇人再度入梦。这次,她看见陈七站在海边,背对着她,脚下是那柄铁铲。海浪汹涌,一只陶罐随波漂来。陈七弯腰拾起,打开泥封,取出一封信,看了许久,然后将其投入海中。
老妇人听见他说:“有些话,不必抵达。有些人,不必被所有人记住。”
次日清晨,她带着孙子来到岸边,在礁石缝隙中挖出一块锈蚀的铜牌,上面刻着一行小字:“承罪司?第九百零七号,李砚,妻亡于流放途,子夭于瘟疫年,余生唯悔。”
正是当年自焚赎罪的隐吏之名。
老妇人含泪将铜牌送往倒影城,并附信一封:“真正的铭记,是知道他们也曾痛哭、也曾软弱、也曾后悔。不是把他们变成神,而是让他们重新做人。”
这封信被柳芸当众宣读,全场寂静。随后,拾忆女队将这些年收集的所有“神化陈七”的忆笺集中于祭坛前,点燃。
火焰升腾之际,命簿裂痕竟微微收缩,一页空白缓缓浮现,显现出一行字:
>“去神者,方见人。
>去伪者,始存真。”
与此同时,远在西域的亡魂大军突然停步。那些曾高呼“为陈七而战”的士兵一个个跪倒在地,泪水从早已干枯的眼眶中渗出。“我想起来了……我不是为谁而战,我是为了回家。”“我记得妻子给我缝的袜子还没穿完……”“我想听孩子叫我一声爹……”
十万亡魂齐声恸哭,声震天地。刹那间,他们的身影开始淡化,如同晨雾遇阳。临消散前,他们面向南方,深深三拜,然后化作风中的尘埃,散入大地。
唯有那支由冥枢操控的“伪忆军团”继续西行,但他们已不再是亡魂,而是被虚假信念驱使的傀儡,眼中只剩狂热。
柳芸知道,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。
她下令开启“初心匣”,取出福建航海日志、铜铃残片、陶罐碎片等物,置于祭坛中央,启动“溯忆仪式”。此术源自上古,需以拾忆人之心血为引,唤醒最原始的记忆波动,穿透层层谎言,直抵真相核心。
十二名德高望重的拾忆人围坐命簿四周,割破手指,将血滴于命簿边缘。柳芸作为首领,更是划开掌心,整只手按在封面之上。
霎时间,整座倒影城剧烈震动。万忆塔百层心镜尽数爆裂,碎片悬浮空中,映出万千画面??
有陈七在风雪中推车前行,肩头压得变形;
有他在深夜偷偷哭泣,怀里抱着阿音留下的半件军袍;
有他拒绝朝廷招安,只说“我答应过要守这条路”;
有他默默埋葬每一位修路工人的名字,哪怕无人知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