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夜凡不凡在宫内当值,他每隔几日便要值一次夜,住在宫里,便让青绿独自乘坐他的马车回府。
青绿说自己在外办差好几个月,文书档案堆积如山,她留在兰台整理,也不回了,住在侍御史宿庐,陆叔给她安排有单间。
今日她拿到了进出宫禁的令牌,决定用过晚膳便去寻钟离梨,她迫切想知道,她托钟离梨寻找的那位嬷嬷是否已经找到。
青绿沿着屋檐的阴影朝鸣鸾殿方向疾步而行,虽已是黄昏,但酷暑未退,脚踩在甬道的青砖上能感觉到一股灼热。
快到鸣銮殿时,朦胧光影中,她看见前面一队巡查的卫士正朝自己走来,突然心里一慌,下意识地撒丫子朝一旁的岔路跑去。
有卫士大喊:“何人?别跑。”
青绿闻言,更如被鬼撵般飞跑起来,没跑多远,脚下一滑,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。
卫士们气喘吁吁追上来,为首的高大卫士,看样子是个卫尉,一把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,扭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下,一脸警惕道:“你不是宫人?”
估计他有些懵逼,从年纪上判断青绿应该是宫人,但她穿的是常服,看不出身份。
卫士们如临大敌般将她团团围住。
卫尉喝问:“你是何人?如何进的宫?想干何事?”
青绿被问得一愣一愣的,忽然想到了什么,一下笑出声来:“啊哈,我是兰台的主簿,我有令牌。”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铜制长方形牌子递给高大卫士。
这是一块铜铸的牌子,差不多有巴掌大,状似短剑,上宽下窄,最窄处铸一虎目圆睁虎口大张的虎头,栩栩如生威风凛凛,正面上刻“兰台”二字,下刻一个“凡”字,背面通体錾刻着兰台防伪的精细兰叶纹,整块铜牌雄浑粗犷而又不失精致。
卫尉接过令牌细看,蓦地,他睁大了眼睛,目光死死盯着令牌正面右上角,那儿盖着一个小小金玺,大概以为自己看走了眼,他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。
他的视线从令牌移到青绿身上,再次认真地上下打量了青绿好一会,态度变得恭敬起来,但语气仍有些将信将疑:“凡主簿既有令牌,为何却一见我们便跑?”
青绿有些难堪,却负手挺了挺胸,直视着卫尉,心里默念:我不尴尬,尴尬的便是你。因理直气壮强词夺理道:“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一见你们便跑,我是追一只小松鼠,是你们一见我跑便追上来好不啦。我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。”
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,又没做贼心虚个屁啊。她刚才甫一看见卫士便下意识地躲开,全然忘了自己有可以在宫里能横着走的护身符。
卫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:“啊?”
把令牌递还给青绿,恭敬行礼后带队离去。
青绿理了理衣衫,拍去身上的尘土,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到了鸣鸾銮殿,秀女们正在进行晚练习。
她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,从经史室将钟离梨从管事嬷嬷严厉的眼神下带了出来。
不知为何,钟离梨见了青绿,眼里的光闪了一闪便暗淡下来,神情萧索。
青绿不由心底一凉,难道钟离梨没有找着那位嬷嬷?脸上却是一副轻松状态,笑道:“我回来了几日,才寻着机会过来看你。”
钟离梨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有些欲言又止。
青绿携着她的手到了无人处,从袖内掏出一个食盒递给她。
钟离梨打开看了一眼,苦着脸向青绿投来询问的目光。
青绿一看,食盒已被压扁,里面的糕点零碎不堪,不由跌足道:“哎呀,这可是鸡油玫瑰酥,我自个都舍不得吃,才刚在路上摔了一跤,给压坏了。”
钟离梨意气阑珊道:“你的心意我领了,不吃也罢,吃完了若觉着好吃,下回上哪找去?”
青绿疑惑地看着她,见她眼眶竟微微泛红,以为她是心怀内疚,便安慰道:“梨子,没有找着那位嬷嬷,你也不必挂在心上,或许是我记错了呢,没事,我如今有出入宫禁的令牌,我们再慢慢找。”
钟离梨摇摇头:“你离开长安的第三日,我便打探到了,浣衣室确实有这么一位符合你所说特征的嬷嬷,五十上下年纪,脸瘦长,岭南人长相,两眼眼距较宽,她名为七竹,原是浣衣室主管,现因为犯事被下了永巷。”
永巷是后宫拘禁有罪妃嫔及宫人的地方,被关进去大概率只有死路一条。
青绿眉头微蹙,眼神掠过一丝意外,随即抿紧了嘴唇,神情紧张地环视四周,只有远处几名秀女在翩跹起舞,无人注意到她们这边,这才压低声音问道:“七竹嬷嬷因何事获罪?现被关在永巷何处?”
钟离梨道:“她被关在永巷最东头,我随训导嬷嬷进去看过。至于所犯何事,我费了很大劲也打探不出来。不过我倒是见过接任浣衣室主管的嬷嬷,生得贼眉鼠眼,一看就不是厚道人,故也不敢向她打探。”
青绿皱眉思索:看七竹嬷嬷面相甚是和善,当时在鸣鸾殿,七竹嬷嬷听到她说要引开卫士,脸上的表情既感动又不落忍,应该是个老实人,但因何被投入永巷,难道是卷入宫斗?着了浣衣室新主管的道?宫内这种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。
见钟离梨怔怔看着自己,便拍了她肩膀一掌:“还是梨子你有办法,我便说过,你有做谍子的潜质。”
钟离梨弱弱道:“切,没点看家本领,早被人欺负成狗了。”
钟离梨爹原是杭州织造府的一名高级官匠,具双重身分,既在官局织造进贡的布料,同时可自置织机自营织业,家境在杭州算中等,娶了三房娘子,大娘子娘家开办私塾,二娘子出身庄户人家,三娘子是扬州瘦马。